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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软
2020年04月07日 14:35  来源:庆元网  作者:王?聿 

  7

  解放后,山里人渐渐有了温饱的日子。叶鞭软白天随大队社员一起下田干活,时常被人指指点点,她低着头只顾做事,田间地头显得异常孤单。要不是同村人知道她是个女的,光凭做农活已看不出是个女人,脸上过早地失去了一个女孩应有的鲜亮,黝黑苍老。一回到家,就又要照料两个男人。

  “去找找政府吧。”一天晚上,叶铁硬看着叶鞭软又在给小红军擦洗身子,把小红军又臭又脏满是屎尿的裤子换下。叶鞭软瘦弱的身子像一片枯叶,似乎被山风轻轻一吹都会倒下。

  “政府总要管吧,他毕竟是个红军。”叶铁硬已经知道他是个红军,只是妹妹没说,他就没点破,眼下实在看不下去了。叶铁硬心中一阵一阵发酸,这样拖累下去,她肯定扛不住的。

  要送走小红军,叶鞭软心中还是万般不舍,但她要给小红军一个说法。叶铁硬的话突然提醒了叶鞭软。解放了,他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甚至还让村民说他是一个大刀会疯子。对,一定要有个说法。叶铁硬的一番话,终于促使叶鞭软决心找政府,给小红军一个名份。叶鞭软有了目标,她的内心开始充满期待,柔弱的身体一点一点坚定起来。

  她第一次来到大队支部书记叶时安家里。

  叶时安见叶鞭软进门有些吃惊。他多少知道她家的一些情况,一个女人,照顾两个重残的男人,实属不易。他本来早就想到她家看看,给予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终究因为她是反动派大刀会的家属,并且还照料着两个大刀会成员,最终没有去。

  叶时安招呼她坐下,借机问了不少她家的情况。叶鞭软把小红军的情况告诉了大队支书,请他帮忙找政府,还给小红军一个名誉。

  叶时安低下头,半响才说:“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村又多了一个英雄,当然是大好事。”“不过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叶时安望着她。

  她明白了,大家早已认定小红军是大刀会的人,光凭自己说说是没用的。但他却是千真万确的红军啊,当年的白色恐怖下,是为了掩护红军才不得已而那样说的,总不能一辈子被误解,背着反动派的骂名啊。叶鞭软更加坚定了要为小红军讨说法的想法。

  “先到我家看看吧。”叶鞭软领着叶时安来到家里。

  一进房间,叶时安还是大吃一惊。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但扑鼻而来的屎臭味,使他下意识用手揉了揉鼻翼。狭小的房间里,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忽明忽暗,两张用门板支起的床上蜷着两个男人。半截身子的叶铁硬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满脸烧焦,留下一脸疤痕的另一位呆呆地朝着他。叶时安还隐约听到从那人喉中含混地冒出一个杀字。

  “这就是你说的小红军?”这张被炸毁的脸,只有一双痴呆的眼睛可以看出点生命痕迹。叶时安举过油灯仔细盯详,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叶时安疑惑地嘟啰一句。

  叶时安的大队支书虽然是解放后才当上的,但是在那年挺进师进驻斋郎村时,他就是第一个从躲藏的山上下来的,给红军做了不少事情,比如带红军侦察员熟悉地形,比如为红军带路,为红军打探情况等等,不少红军他都见过,可这张毁坏变形的脸,他确实不能肯定。

  “怎么会没印象呢?长着娃娃脸的那位,很会讲红军故事的那位。”叶鞭软急得喘着粗气,坚挺的胸部一鼓一鼓。

  “怎么证明呢?”叶时安一边搔头,一边为难地说,“要不我向上面反映反映。”叶时安长叹一声走出叶鞭软家。

  “我可以证明,他不是大刀会的,不是咱们大刀会的。”叶时安身后不时传来叶铁硬的呼叫。

  “我还会相信你一个大刀会人的鬼话?”叶时安心中一阵嘀咕,渐渐走远,身影和乡村的黑夜融为一体。

  隔三差五,叶鞭软就跑到叶时安家去问情况。叶时安很为难,“单凭你的话,让人怎么相信呢?”叶鞭软鼻子发酸,眼泪涌出来,哽着声音说:“怎么能不相信呢?这是真的呀!他是挺进师的红军啊!”

  一个月又一个月,时间在等待和追问中快速流失。这期间,也有隔壁村像车根、合湖、黄皮等,不少人上门为叶鞭软做媒,说小伙子如何如何的勤快,家境如何如何殷实等等。看着床上躺着的两个人,叶鞭软始终提不起兴趣,她的心已经被占领了,就像斋郎战斗,红军自始至终把握了战斗主动权,占居着高地。

  每每这时,她的内心就柔成棉花,眷恋地望着那张曾经的娃娃脸。她的脸红红的,揉着自己的衣角,泪滴顺着她消瘦了的脸颊滑了下来。

  8

  一晃就是冬天,斋郎村周围的山都黄了,曾经茂密的山林也就日渐稀疏,清晰地裸露出黑黑的山石和上山下山坎坎坷坷的小路。山村的冬天天亮得很迟,当太阳光从百山祖峰顶静静流淌下来时,满身薄霜的叶鞭软已经走了大半天的山路,来到了车根人民公社。接待她的是位戴眼镜的女副主任,女副主任听说她是为别人的事来的,对她很热情,又是握手又是倒水。叶鞭软把小红军的情况告诉了女副主任。

  女副主任仰着头,半响才问:“证据呢?你们村长在一次吃饭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起过,当时我们都困惑,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收留大刀会成员,解放后又说成是红军,而且还心甘情愿,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悉心照料,并且耽搁了自己的婚姻。”女副主任仍旧仰着头,说完一大串话后才望着叶鞭软。

  叶鞭软有些明白过来,慌忙将怀中紧抱着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了一套浸着斑斑血迹的红军服,帽子上的闪闪红星刺扎着女副主任的双眼。女副主任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眼镜,很为难的样子:“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不好做主,我得请示一下主要领导。”说着,女副主任走出办公室。

  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这回来了三四位领导,有书记、主任、副书记。他们开始盘问叶鞭软斋郎战斗前前后后的详细事情。问她战斗时间,领队的是谁?怎么找到小红军?又为什么没有报告部队等等。

  叶鞭软一一作了回答。找出小红军属于意外,她是推开叶铁硬的身体才发现的,当时天又黑,她又害怕,首先看到是这顶红军帽,帽子下是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她也不知道就是小红军,回家以后擦干血迹才猜到的。听说红军就要到别处打仗,重伤员都安排在邻村养伤,小红军伤势很重,一直昏迷不醒,她只能把他藏在家里疗伤。

  只有一句话,不知怎的,叶鞭软说了假话,其实当晚一眼就认定那头部受伤的是小红军。

  公社领导对叶鞭软很客气,同时又显得很有难处。“这个要先由部队来证明,然后再通知到地方,地方也不好办哪。”公社的吴书记说。

  叶鞭软自己觉得那身军装可以证明,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任何人都可以弄到这身衣服。叶鞭软从女副主任那双眼镜镜片后游移的眼神中,读出了丝丝疑虑。

  这是自己从小红军身上换下来的衣服,怎么就不能证明呢。叶鞭软固执地认为,这个是最好的证明。几位公社领导看出了她的失望,便安慰她,叫她再等等。公社里向区里,向县里反映一下情况,看能不能有个说法。

  叶鞭软想想,也只能如此。公社领导要留她住一夜,她谢绝了,家里还有两人等着她照顾呢,虽然离开时她烙了玉米饼,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她要连夜赶回家。

  几位公社领导望着叶鞭软离去的背影,内心被某种看似柔弱却异常坚硬的东西硌得生疼。“快,赶上那位女同志。”好一会儿,公社吴书记才想起这五六个小时的崎岖山路,夜黑风高,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吴书记叫两位干部陪送叶鞭软回家,同时在两位干部耳边嘀咕了几句。

  两位公社干部与叶鞭软一起走到斋郎村已是后半夜。他们一迈进叶鞭软家,就被屋内的状况震住了,一个面目恐怖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另一个半截身体的两眼冒着怒火盯住他们。

  叶鞭软爱怜地拉起小红军的手,向两位公社干部介绍:“这就是小红军。”小红军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他就是红军。”叶铁硬硬梆梆地说。

  “这是我哥。”叶鞭软告诉两位干部。他们想要向叶铁硬多问点情况,叶铁硬却故意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搭理他们。叶铁硬心中也明白,谁会相信他一个大刀会成员的话呢,弄不好只会越说越黑。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按照吴书记的指示,挨家挨户询问了解情况。

  回公社后他们将情况向吴书记作了汇报:“村民都说那俩个是大刀会的。”

  吴书记要求他们把叶鞭软反映的事情和和向村民了解到的情况,形成一个书面报告,以群众来访来信的形式,向区委、县委反映。

  等待回复的日子是煎熬的,叶鞭软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沉重。她只能每日每夜照料着两个人,从生产队干活放工回家途中,还要上山砍拾一捆柴火背回家,到家时往往已伸手不见五指,每天都累得直不起腰。但内心还是有一点美好的念想,常常在自己身心疲惫不堪的时候抚慰着自己。她有时面对小红军就会下意识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我就可以为你跑证明。但看到小红军痴呆空洞的双眼,很多时候,她连说这句话也张不了口。她只能在心里流泪,为小红军,为叶铁硬,为父母。即便小红军听不懂她所说的话,她也不忍心欺骗他,又不忍心把真情告诉他,一切都要等待,等待组织通知她,也许一纸证书会安慰她和他。想着想着,一点点惊喜一下子又被担心替代了。她又流泪了。

  正在这时,门吱呀响了一声,大队支书叶时安推门进来。叶支书一进门就喘着粗气,一脸责怪地说:“你怎么没和我打声招呼就上访呢?不是说叫你等吗?”

  “我以为您忘了呢,就向公社反映一下。”叶鞭软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女孩,微红了脸,低下头,搓着自己破旧的衣角。眼泪却不听话的啪嗒啪嗒落下来,砸在脚下的泥面上,地面被砸出一个又一个小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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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沛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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