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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软
2020年04月07日 14:35  来源:庆元网  作者:王?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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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又一次覆盖了百山祖,覆盖了牧牛岗,覆盖了叶父叶母的坟丘。

  腊月的一天晚上,叶铁硬看到叶鞭软灰头灰脸地回来,知道她又去烧粿灰了。斋郞村海拨高,山上生长着一种灌木,砍下烧成灰,用这种灰做成的黄粿色泽味道诱人,近年成了一种品牌,叫斋郎灰,很是抢手。叶鞭软时不时要上山烧点粿灰,隔三差五赶早挑到车根去卖,换点钱买盐,维持生计。

  “不要再去了,大雪都封山了。”叶铁硬这个铁石心肠的哥哥,彻彻底底被眼前这个弱小的妹妹折服了。他知道,妹妹尽最大可能让小红军吃得好点,想方设法给他增加营养,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营养足够,小红军的头脑就会慢慢恢复,就可以回到部队去。“植物人也有醒来的几率。”赵郎中告诉过她,她相信。

  “这个傻妹子。”叶铁硬在心里叫了一句,眼眶却湿润了。

  白天,叶鞭软出工,料理农活,砍柴,洗衣做饭,清洗两个男人的身体,给小红军喂水喂饭,累得连一毫闲想的空隙也没有。夜深人静,叶鞭软望着满天繁星,用双眼努力搜寻着,哪两颗是父母呢?母亲说过人死了就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每每这时,她就在心里一遍遍呼喊着:妈妈,您在哪儿呀,女儿想您呀。您保佑我能为小红军证明啊。

  那些日子,叶鞭软整宿整宿睡不着,她站在自家院子中央,伸长脖子向牧牛岗方向张望。她的眼前是繁星点点的夜空,视线的尽头是绵延的群山,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仿佛无休无止地连向黑夜深处。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夜空,穿越了百山祖山尖,一直通向遥不可及的远方。苦点、累点没关系,她盼望着天光,盼望着小红军的身份能早日证实,盼望着时光过得快点,再快点。深夜的寒风冷冷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伸手捋了捋发帘,不知不觉就顺势揉了揉眼睛,湿乎乎的,全是泪水。

  眼看一个月又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问叶时安,叶支书嘴上应付着:“快了,应该快了。”可是叶鞭软等不及,小红军等不及。她这次决定跑区里,她想,大队、公社解决不了,区里总能解决了吧。在农村人看来,区政府是大领导了,应该可以证明了。

  叶鞭软到了万里林区公所,区人武部长接待了她。区人武部长是部队上下来的,也正好属于粟裕的挺进师,不过没有作为先头部队进驻斋郎村,没有参加过斋郎战斗。因为受伤后不适合在部队工作了,就到区里任人武部长。他听完叶鞭软的陈述,觉得很亲切,更显得非常理解和同情。部长握着叶鞭软的手说:“不容易,真不容易,你是女中豪杰,你快回去吧,我尽快向区领导汇报,争取早日证明清楚。”叶鞭软的眼泪就不断往下流,胸襟一片湿湿的。

  “有困难就来找我。”部长用手拍着胸脯对叶鞭软说,同时拿出一袋自己的口粮叫叶鞭软带回去。叶鞭软感觉碰到了亲人,眼圈红了一次又一次。

  每找一次组织,都让叶鞭软振奋好几天,快了,小红军就会被证明了。每次找组织回来,她都不失时机地把自己的喜悦告诉小红军。哪怕小红军目光表情呆滞,毫无反应。该说的,她还是慢慢地讲给他听,她就是一厢情愿地相信小红军能听懂,能和她一样盼望着,盼望着。讲着讲着,她的眼圈就红了起来,就仿佛看见那个曾经一脸秀气的娃娃脸冲着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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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事情远没有叶鞭软想的那么简单。解放后百废待兴,地方上也好,部队上也好,都在热火朝天搞建设,人民公社向区公所反映了情况,区公所向县里反映了情况,但组织人员匆匆忙忙到村里一了解情况,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一切努力与等待眼看都失败了,叶鞭软的念想一点一点化为了泡影。她想,自己这点都不能帮助小红军做出证明,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不知不觉间,她又来到后山,来到了牧牛岗,来到了父母的坟前,在母亲的坟堆前坐了下来。嘴里开始念叨:“妈,带我走吧,太痛苦了,身体累垮了我咬咬牙挺过来了,现在心里苦啊,这点事我都办不到,怎么办啊。我也没有脸面去见你们啊。”哭诉了半天,流干了眼泪,可一闪过小红军那张烧焦的脸,那双呆呆的眼,她又一个激灵站起来,挺起胸,拖着木木的双腿回到家中。

  一到家,小红军正高仰着头直视太阳。叶鞭软也试着抬起头,眼睛立马被太阳刺得生疼。她拉着小红军往屋里走,怜惜又羡慕,人要这样无私无念、无欲无求、无苦无痛多好啊。

  这是她活着的责任,她一定要为小红军讨到说法。她想。

  最后,叶鞭软找到了县委。她想可能只有县委能解决这个问题。原先只要一整天的路程,不知咋的,这回她步行了一天一夜。天刚刚发白就出发,终因体力不支,走到西洋村时已是深夜。叶鞭软双腿酸软无力,只想永久地坐下来。她抬眼看着溪对岸轻雾缭绕的西洋殿,月光安详地为它披上一层半透明的白纱,飞檐画栋、雕梁翘角的殿宇与横跨波光潋滟松源溪的兰溪桥珠联璧合,相映生辉,如梦似幻。叶鞭软正欲敲响殿门,转念一想,夜深了,不能打扰别人了。她退回到兰溪桥,穿过廊桥藻井,在西侧的神龛前跪下。太饿了,她伸手拿了点供奉祭品咽下,和衣在长凳上躺下。她做了个梦,梦见菇神吴三公步出西洋殿,飘到她跟前,慈爱地牵着她的手,骑着黑虎一下飞到了北京……

  快晌午时终于走到了县城。眼前的县城,到处都是兴高采烈的人们,大街小巷的墙上贴满了红红的标语,远远近近都是一派幸福祥和的气氛。叶鞭软东问西问,终于找到了县委的办公地点。走进去后,她才觉得自己来过这里。对,当时和妈妈一起,她内心飘过一片阴影。县政府大门的朝向变了,原来的国民政府大门是朝着正南面的,从府后街的官井旁进去的,现在的县人民政府的大门是朝正北面的,要从石龙街走进去。

  门口有卫兵客气地拦住了她:“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叶鞭软说:“我是斋郎战斗的斋郎人,找你们最大的领导。”

  门卫说:“我们领导都很忙,你找他们干什么?”

  “我有个包裹给他。”说完就往里走。

  门卫拦她,她强行往里挤。你挡我冲时,正好一位领导走出来,挥手制止了门卫。这位县委包副书记接待了她。

  叶鞭软把小红军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县委包副书记作了叙述,把那次斋郎战斗的前前后后又说了一遍,并从随身带着的包袱中很小心地拿出一套虽然血迹点点却保存完好的红军服,呈现在包副书记面前。包副书记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把叶鞭软打量了好半天,又用手极富情感地抚摸着红军服。连声叹息道:“组织上对不起你啊,你受苦了,我们马上和部队联系,证明小红军的身份。”包副书记在整理县委的党史资料时看到了粟裕将军的信,正在着手调查此事。

  “你家里一定有很多困难吧,来,坐下来,说说看。”包副书记一直站着听叶鞭软说完话,这时绕过办公桌,给叶鞭软沏了杯茶。

  叶鞭软又看到了一片曙光,迫不及待问道:“这下真能证明?真能给小红军一个名份?”

  “能,党组织说话算话。”包副书记硬朗地说。

  叶鞭软瞬间泪眼婆娑。

  包副书记立马叫来几位科长。要民政科长把材料整理好,送县委主要领导审阅后马上上报,交待军事科长立即联系军分区,联系粟裕将军的部队,尽快还原小红军的身份,以便妥善安排好小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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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沛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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