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 : 中国庆元网  >  庆元文艺  >  散文随笔  正文
妈妈,没有爸爸了
2018年09月13日 10:03  来源:庆元文艺  作者:吴思逸 

  

  一个多月后,我们一行回到外婆家,妈妈穿着孝衣在门口等我们,一开口,声音就哑了。心底一沉,盯着妈妈看,果然眼睛很有哭肿的嫌疑。之后,当我和表妹坐在灶台小长凳上陪着妈妈烧柴火的时候,妈妈委屈地告诉我们,因为政府不允许大修墓地,所以外公的墓室周围都被用泥土掩埋了,不过在此之前,她录了个视频,边说边把手机给我们。我一边心里暗暗感慨“墓地还有什么好看的”,一边接过手机,肯定妈妈:“嗯,修得很好,很漂亮。”心下想着,手机里存着这个视频终归不是太好吧。

  怕引起她更多的心伤,我和表妹聊起了一些有的没的,手里鼓捣着她的手机。表妹一时兴起要给妈妈清理手机内存,不曾想,操作不当,把妈妈手机里的照片和视频一概全给清理干净了。表妹尴尬地笑笑,抱歉地告知妈妈视频被清了,妈妈一时就失了意,望着灶台里的炉火失神。她什么也没说,我却难过得无以复加,无力得很木然,不能责怪表妹,无法安慰妈妈。很想说抱歉,却又怕此时此刻任何一点声音都能让妈妈把强忍下的泪水又一股脑儿倾泻出来。

  一时场面,无解的沉寂。

  心有灵犀般地,我们似乎都找到了自己的借口,三个人各自散开。不过我并没有把视线从妈妈身上移开,我怕她哭坏了身子,我甚至觉得她要是再哭,嗓子从此彻底毁了。我得看着她,时刻提醒她不要再哭了,我得告诉她,阿姨舅舅们,他们没一个哭成她那副样子,他们甚至都没有哭。

  可是整整一天,我的劝告一点效果都没有,每当有来参加丧礼的亲朋和妈妈说起外公的时候,她总免不了说着说着就哭出来。

  亲朋说:“节哀,八十多岁走的,是喜丧啊,不能再哭了。”

  我只想说:“求求你们,都不要来找我妈妈说话了!”

  可是不行,不礼貌。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搀着妈妈,不停低声提醒:“别哭了,嗓子都没了,别再哭了……”实在说不下去了,扔下妈妈自己到后门小弄里哭去了。

  那天,妈妈哭外公,我哭妈妈,妈妈忍不住,我也无法忍住。

  第二天是外公出殡的日子,我和表妹抱着花篮被安排跟在阿姨和妈妈身后。我知道乡下出殡都有“哭送”(我也不清楚具体叫什么)的风俗,一边哭一边唱着什么词,在我看来,那和假哭一样让人尴尬不已,不仅不真诚,还很胡闹。

  出发前,我再三叮嘱妈妈:“我知道阿姨舅妈们没一个会唱词的,但是你也不会,所以你不要傻傻地再哭了。”

  我很清楚,那些再三叮嘱收效渺茫,事实也的确如此。

  出殡时,队伍中除了大舅妈开始时象征性地喊了两嗓子,剩下的便是妈妈哑着嗓子“嚎哭”的声音,断断续续,因为已经沙哑到没有再多音节往外蹦了。

  跟在妈妈身后的我在听到妈妈开腔的第一声时就忍不住泛酸,好几次都想要上前去阻止妈妈“嚎哭”。

  可是不能,我的妈妈,她在真哭,那是她的父亲。

  在外公的葬礼上,妈妈哭了一路,我心疼了一路,可是我心疼的对象不是外公,而是妈妈。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冷血,我只是觉得,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此刻,我唯一能够顾及到的,只有我的妈妈。

  

  丧礼结束不久,春节来临了。我想,看在春节热闹喜气的份上,妈妈应该会开心点。

  大年二十九,爸爸的生日。

  傍晚时分,我和妹妹正在房间里听歌,妈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们身后:“我要听《父亲》!”

  我和妹妹愣住了,几秒钟后:“好!《父亲》!听《父亲》!啊,父亲是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一边帮妈妈切歌,一边退出房间,留妈妈一个人在那里单曲循环。

  半小时后,爸爸准备好晚饭上桌,才发现妈妈还一个人沉浸在回忆外公的歌声中。狠狠心关了电脑,拉她上桌吃饭。而她刚坐下的一句话就让其余的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我们在这里嘻嘻哈哈,好吃好喝的,外公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下面喝西北风。”

  和爸爸对视一眼,无奈道:“是是是,外公待你最好,你的爸爸对你那么好,肯定希望你过年高高兴兴的,比谁都高兴,快吃吧!”

  良久,妈妈才微不可察地笑说:“都怪你们俩,还把我手机视频给删了,我现在看都没得看了。”

  我只能抱歉地傻笑。心里安慰,妈妈终于把那天在灶台前的委屈发泄出来了。

  大年初六,我回到工作地。年初七是妈妈的生日。

  入夜,我躺在床上想着明天该和妈妈说些什么,该如何祝福妈妈生日快乐。想着想着,猛地惊坐起,大脑“轰隆”一声,久久无法平静,原来在过去那段时间里,妈妈前前后后,反反复复地只和我说了一句话:

  “妈妈,没有爸爸了!”

  “外公走了”是,“你没有外公叫了”也是。

  那些哭诉是,那些“无理取闹”也是。

  我的妈妈,没有爸爸了。

  

  去年10月的一天,临近中午,妈妈打来电话。我觉得有些奇怪,往常妈妈只在周末才给我来电,除非有很紧急或很重要的事情,才会在工作日和我通话。

  没聊几句,我就进入正题,直接问妈妈出了什么事。妈妈回答说,没出什么事。再问,还是没事。我暗自忖度,工作时间,妈妈不会无缘无故找我闲聊的。于是再三问,妈妈才有些支吾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事,就是昨晚梦到你手被烫得不成样子了,所以今天给你打电话,和你说了,就不会有事了。”

  一霎时,内心翻涌。

  毕竟还在工作时间,只能快速地安慰妈妈说:“我没事,不会有事的,我会很小心的,我很好,你放心吧。午餐时间到了,你赶紧去吃饭吧。”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有些后悔,至少我该问问妈妈具体梦到了什么,让她把梦说清楚。又或者,我再多和她聊聊天,开开玩笑,问问她,我是不是在梦里哭得很惨。

  而我没有。

  只是,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下班后,我一定要主动给妈妈打个电话。

  这一次,耐心地,好好地,和她聊聊天。

  或者,谈谈心。

首页  上一页  [1]  [2]  [3] 
(编辑:陈沛沛) 
©庆元文艺网
主办:庆元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协办:庆元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