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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四章
2016年09月22日 10:44   来源: 庆元文艺   作者: 陆布衣  

 

  鳅 滑

  三山根雕博物馆,我们在那吃晚餐。

  农家乐,上的多是当地的土菜野菜。一锅泥鳅炖豆腐上来了,好几个人都喊出了一个词:鳅滑。这是我们下午在大济进士村学到的一个庆元新词,意思是,像泥鳅一样地油滑。说是新词,它却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庆元方言专家吴式求老先生考据,庆元话,是典型的唐宋普通话。

  我来假设一下。一种千百年的物质,其他地方都消失了,唯独这里保存,它的客观条件大约是:偏远,封闭。主观原因是:对传统顽强地继承。庆元唐代古语的存活,就符合这样的规律。

  吴式求考证,庆元吴姓的祖宗吴祎,是晚唐的一位京官,为避战乱,跑到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来了。这是庆元唐宋古语的源头。

  汉语表现形容词的程度,一般在前面加程度副词,“很”、“非常”、“极”,但庆元话不这样,它们直接加名词,比如:硬——铁硬;软——鞭软;重——砧重;轻——屁轻;滑——鳅滑;苦——药苦;薄——绡薄;厚——盒厚;穷——丐穷;紧——鼓紧;嫩——胨嫩;暖——灰暖。

  印象最深的,是“鳅滑”。

  我们小时候,放学回家,常在田间小沟,或者是刚刚淌平待插的秧田里,捉泥鳅,对它的滑太了解了,泥鳅身上的黏液是它的逃生利器,一不小心,常常被它逃脱。实践练就功夫,下手时,速度要快,手指触碰到泥鳅那一刻,立即要像铁钳似地夹紧。所以,我们在形容一个人的圆滑时,也用泥鳅相喻,老奸巨滑,泥鳅,就是巨滑一类的。

  庆元作协秘书长吴守全,一再推荐“灰暖”这个词:柴薪刚刚燃尽,不烫人的感觉,那种暖,比温暖具体多了。

  如果,庆元话中只是偶然出现一些古怪的词语,我认为不新奇,关键是唐宋古语,在这里还有完整的表达体系,这就让人惊奇了。

  其实,任何文化都有承传性,就如动植物的遗传一样,不管传到哪一代,遗传因子总会多多少少存在一些。在各地的方言中,多少都有一些古语因子的存在。

  前些时间,我读宋朝人的笔记,两部笔记中均谈到了古语。

  一部是王辟之的笔记《渑水燕谈录》,卷九《杂录》中,讲到了“落苏”和“蜂糖”:

  钱镠做钱塘王的时候,他的儿子脚不好,他又特别喜爱儿子。杭州话将“跛”叫做“瘸”,为了避讳,就将“茄子”喊做“落苏”。杨行密做淮阳王的时候,淮人避其名,就将“蜜”叫做“蜂糖”。

  “茄子”,我小时候一直叫它“落苏”,小学叫,中学叫,家里叫,后来,去读大学,就将“落苏”叫做“茄子”了,怕人说乡音土气,有很多人并不知道“落苏”是什么东西。没想到,“落苏”还这么有文化。

  一部是龚明之的《中吴纪闻》,卷四《俗语》中说了“厘”这个词:

  吴人将“来”叫做“厘”,这是从唐朝的陆德明开始的。“诒我来牟”、“弃甲复来”,都是谐音“厘”,原来,陆德明就是吴人。陆德明是唐朝著名的语言学家,以经典释义和训诂学为主要成就,应该权威。

  将“来”唤作“厘”,别人不好理解,对我来说,却是小时候的日常用语。

  我的老家,浙江省桐庐县百江镇,家乡操的土语(范围还有分水镇、瑶琳镇的部分村),就是将“来”唤作“厘”的。与“来”相对的“去”,我们的发音很接近“客”,也是去声。

  方言土语,是一种有声的历史文物,我不知道家乡的“厘”和陆德明说的是不是一回事,但应该八九不离十,都是吴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陆德明的后人,但很有可能就在我家乡那儿保存下来了。

  和庆元的唐宋古语比较,“屁轻”、“绡薄”,“鸟”(念作“diao”),我家乡的方言也一直这么讲,但是,远远没有庆元方言保存得那么完整。

  鳅滑,灰暖,犹如庆元大气中浓郁的负氧离子,原始质朴,却入肌侵髓。

  (部分篇章原载于《风景名胜》2015.9期)

(编辑: 陈沛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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