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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木耳
2015年10月12日 14:56   来源: 庆元文艺   作者: 王聿  

 

  “你父亲还差点去穿解放鞋了呢。”母亲刺了父亲一下。

  那天晚餐如平常一样,氛围特别好。我们一家三口围着电磁炉的热气边吃边拉家常。

  “解放鞋?”我很惊讶。父亲小时候上山砍柴穿过黄绿色的解放鞋,我记事起好像再也没有穿过。

  其实父亲追母亲是很费了一番心思和周折的。

  那几年的父亲一方面很自悲,由于爷爷早死,家里有奶奶及两个残疾的弟弟,家境寒酸。另一方面,父亲又很自信,凭借医术,赢得了好名声,诸如省市政协委员、拔尖人才等帽子戴在头上,即便踏在寒冬县城少有的积雪上,父亲也觉得热乎乎的。父亲被患者亲切地称为“王一刀”。

  解放鞋是父亲的一位往恋者。母亲时不时拿出来调侃父亲。

  有一个特别少雨的秋天,街上的梧桐树早早地卷起黄叶,簌簌地从树梢掉下,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趁早回归凡尘。父亲带着三五个医护人员送医下乡来到一个叫山根乡的乡镇。

  到了山根乡,乡卫生院的同志们早已将桌子等场面布置好。

  父亲正放下卫生箱准备坐下时,看到了一双解放鞋。现在这个年代工作人员穿解放鞋是极为罕见的,尤其是一个女生。

  父亲的目光随着鞋子往上搜索,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立在父亲侧前方。

  姑娘见父亲盯着她,有些腼腆,脸上泛红。

  “她叫……,我们乡卫生院的护士。”乡卫生院长见状聪明地介绍说。

  “叫解放鞋?好,好名字。”

  当时是父亲听错了,乡卫生院长说的是一个很女人味的名字。没料到,以后医卫这条线上的人都叫她解放鞋。就那一眼,父亲喜欢上了解放鞋。我一

  直很难理解,就算父亲最单一、感性,以为一个姑娘穿着解放鞋肯定是异常纯朴的。怎么会单凭一眼就爱上一个人呢?学医的父亲难道也是爱情小说看多了?

  父亲第二天下班后,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跑了三十来里路又到了山根乡卫生院,和乡卫生院长、解放鞋一起吃过晚饭后,父亲就到解放鞋宿舍喝茶。父亲在解放鞋的房间聊了个把小时,后来就一直在乡卫生院的不大的院中站了一宿。

  “那天在你们卫生院站了一个晚上。”一年多后,解放鞋也调入县城医院,先在父亲的科室。父亲有一次对解放鞋说。

  “谁相信呢?一个晚上站在那里?”解放鞋笑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谁信?”大学生活的周末,我在寝室和山东的高个子同学吹牛父亲的恋爱史,遭到彻底否定。

  乡村的夜晚尤其黑透,秋风冷冷刮着,天空的星星时而眨眼。父亲独自站在院中,被四周的黑夜拥挤着,看着两个窗户中的灯光灭去,四周寂静,父亲的心跳声比不远处田野里蛐蛐的哑鸣更响。父亲在那一夜想了些什么呢?

  “纯净的就是美好的。”父亲对我说过,“像白色一样,给人一种澄明与安宁。”

  解放鞋调到医院后,父亲才知道,吴院长夫人过逝后,经人介绍,解放鞋嫁给吴院长,顺利调入县中心医院。

  解放鞋是父亲提任脑外科主任的那天到脑外科上班的。吴院长亲自带来,陪同的护士长向父亲介绍了一番后叮嘱父亲要多关照。父亲很职业地笑了笑。

  父亲很快发现,解放鞋工作很勤勉,护理技能不错。还有一个很特别的习惯,她每天都是带着从家里灌满水的茶杯来上班,下班后又带着茶杯回家,上个厕所也要将茶杯放进抽屉锁起来。

  父亲有时看到解放鞋的这一细节,还会突然冒出:为什么不给回信呢?全都锁起来当收藏了?

  父亲写了好几封信给解放鞋都没有回音。

  父亲总觉得自己白色的瓷杯被人动过,但每次都摇摇头自嘲。

  “是你爷爷口渴了来喝水,要回老家陪你爷爷喝口酒。”父亲在一次做完手术在家吃晚饭时开玩笑地跟我和母亲说。

  “晚上又要梦到捡石头了。”母亲边说边往我碗里夹了块精肉。

  父亲像平常一样提早十五分钟到办公室,换上白大卦,吹着茶杯里的热气。细细的白茶在杯里忽上忽下地沉浮。这就是一个人的人生吧,在一个圈定的时间空间内,或上或下的跳跃,顺时,直冒热气,泄气时,沉入杯底一声不吭。窗外,雨滴无力地落在窗玻璃上,一下,一下。

  “王医生快来看!”脑外科老资格的刘护士直闯进来,气喘吁吁,鼓胀的胸部一颤一颤。

  还没等父亲问看什么,刘护士已把打开视频的手机放在父亲的桌子上。

  脑外科办公室只剩解放鞋一人,她左右偷看了一眼,先来到左前方刘护士的桌子前,用右手掌擦了擦桌面,拧开刘护士的红色保温杯,右手食指和中指探进杯中左三圈右三圈拌了拌,盖上。然后又来到中间父亲的桌前,用左手来回擦拭父亲的凳子,右手拎起父亲的杯盖在桌子上拭了个来回,左手后三个手指同时放入茶杯搅了一圈,盖上茶杯盖后到水笼头冲洗双手。视频中能清晰听到水流的哗哗声。“这,怎么回事?”父亲双眼盯牢手机视频,不可思议地问。

  “我早就觉得自己的水杯被人动过,有时喝起来有怪味。”刘护士夹着哭腔。

  刘护士感觉异常后,前两天就在自己的杯盖上放了从自己头上拔下的两根头发丝,没想到到病房去了一会儿回来,茶杯上呈十字形的头发不见了。

  “肯定是她动了杯子,要不她自己的杯为什么离开就锁起来?我换了好几个科室,就没见过锁茶杯的人。”刘护士又恶心地去嗽口。

  “我要给院长看。我要换科室。”刘护士气呼呼地说。

  父亲也感到喉咙有异物在蠕动。在大学时听说有位特特别爱干净的学姐晚上梦游,啃咬停尸房里的尸体。医学院里闹鬼了!学校一时沸沸扬扬。今天还真见识了这奇突的一幕。

  接了电话,父亲到吴院长办公室。刘护士也在,一脸委曲。刘护士给吴院长看了录像。

  吴院长向父亲和刘护士道歉。

  “给我个面子,不要对第四个人提这事。”院长表示让解放鞋换科室。

  后来父亲听刘护士说,院长早想给妻子换个轻松点的工种,一直没有由头。

  事后第二天,解放鞋就到轻松的体检科上班了。

  “体检科六个人在那,估计下手机会少了。”刘护士有天看着解放鞋的背影向父亲努努嘴。

  “这就是你爸追求的阳春白雪。”母亲从刘护士那听到这件事后,一年春节在奶奶家说。“还是你奶奶那句话说得好,自刀削不得自柄。”当语文老师的母亲说话总隐喻着什么。

  记得那天父亲没什么表情,只是随手用筷子挡住了母亲伸向一碗九头芥咸菜的筷子。母亲很喜欢吃奶奶做的酸菜。

  “不要吃腌制的东西。”工作以后从不吃咸菜的父亲,也常劝我们不要吃。

  奶奶不只腌制得一手好酸菜,滴酒不沾的奶奶更酿得一坛好酒。度数低的米酒,甜甜中略酸,喝高了还不知咋回事,度数高的米烧,入口辣而不呛,喝一口热血沸腾。爷爷在世时,每晚都喝一杯米烧,红红的脸庞亮过了桌上的煤油灯。

  奶奶把腌菜和酿酒的坛坛罐罐分得黑白分明,严格泾渭,以防不专,导致咸菜和酒变腐变味。但爷爷过世后,奶奶的记忆力明显下降,自己酿的酒往往忘了存放在哪里。

(编辑: 陈沛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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