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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匠人小记
2015年04月17日 15:35   来源: 庆元文艺   作者: 吴少云  

 

  隆远

  隆远虽是文成人,但几十年长年累月在我们那一带干篾匠活,他更像我们那儿的人。

  篾匠的活,与打铁、弹棉、裁缝等活有个明显的区别,那就是干活的时间特别长。打铁一般一户人家打一天,弹棉、裁缝也顶多二天,但做篾却远远不止一二天。

  做篾的工程一般有个定数,一担箩筐一个工,一只簸箕一个工,一令篾簟二个工,一个米箩三个工,一个谷筛半日工,三担畚箕一个工。做几担箩筐,打几令篾簟,做一个米箩,做几担畚箕,一家干个十天半月,那是很寻常的事。这样,篾匠一个村一干,常常就是一年半载。

  那些年,我们村的篾活,就像卖给了隆远,无论多少篾匠来讨活,但大家还是要把活留给隆远。

  为手艺人留活,这是手艺人最荣光的事。一种手艺,如果干到有人为你留活,那说明你的手艺已炉火纯青。隆远不止活干得漂亮,而且为人随和,满脸堆笑,不挑食,好招待,好相处。也许,村里人为隆远留活的原因,更多的还在后者。

  隆远长得方方正正,壮壮实实,大头大面,一头黑发往后一梳,很有几分干部相。那时,农村人大多面黄肌瘦,除了那些脱产干部,还没几个人能长得像隆远那样福气。陌生人,没人知道他是个篾匠,都以为他是个什么干部。有次,有个县里的干部到我们村蹲点,见到隆远,以为他是什么干部,远远就跑过来握他的手,却把大队书记甩在一边,弄得隆远脸红起来,大队书记也脸红起来。

  不过,隆远虽长得像个干部,但他只有干部的表相,没有干部的气派。他为人谦恭谨慎,干活认认真真。说一口文成腔的庆元话,每句话都带个“”字。说起话来,慢声细语;见人一笑,吃饭了?

  做篾要有个比较宽敞的场面,而且地面要平整,才容得下像长篾簟等大体积的篾器。我们村,姚处仓楼、社室二楼和二队谷点一楼,都是做篾的场面。做篾的场面,因为玩的人多,常常成为村里人休闲的一个好去处。尤其在生产队休工,刮大风下大雨的日子,篾场上人就更多。这样,隆远在我们村干活,总有许多人陪着他说话,玩笑,他一点也不会感到寂寞。

  每日,隆远早早起床,早早吃饭,早早上工。

  有人问隆远,做篾的工程都有定数,你手艺那么好,工程活一点难不倒你,你每天起那么早干吗?

  隆远说,手艺人,最忌拖前晚午,虽然工程有定数,但迟迟不上工,东家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不高兴。

  隆远早上的活,是开竹破篾。隆远手持篾刀,斜放毛竹,在毛竹尾端上下各划一道痕,左手持刀把刀口对准划痕,右手使劲往刀背一拍,刀口就直直地吃入竹里,再一用劲,毛竹就平整地张开了口子。然后,把毛竹平放地上,用脚踩着下颌,用手扳着上颌,用劲一扳,噼哩啪啦,一根滚圆的毛竹,就均匀平整地一分二半。开了二半的竹,再开成片就容易了。

  竹和篾到了隆远手上,就像面粉到了面点师手上,特别顺从听话。一根不怎么大的毛竹,隆远挥舞篾刀,开开破破,变戏法一般,竟能弄出一大堆篾片或篾丝来。

  隆远说,薄篾,一般可以破五层。不过,要破好五层篾,真要有些手艺。

  五层篾,薄如蝉翼,柔韧如绸。小箩头、小吊箩等精细竹器,是双层篾器,都需要用五层篾。只有用五层篾做出来的小箩头、小吊箩,才能轻巧美观。

  隆远做的竹器,不但式样好,而且很坚固耐用。他做的竹箩,大小合适,厚薄得当;他打的篾簟,篾缝紧密,簟甲牢固;他做的谷筛,孔洞均匀,筛面紧张;他做的米箩,箩脚稳固,箩壁舒展,箩面平整;尤其是那种女人放针头线脑的小箩头,更精致得出神入化。最重要的,是隆远做的竹器,不重,不笨,不变型。可以说,隆远的篾活,干得无可挑剔。

  村里人都夸隆远人聪明,手灵巧,手艺精,做出的篾器才那么有样子,有灵气,还经久耐用。

  隆远说,想把篾器做好,其实不需要怎么聪明,也不需要怎么手巧,关键一条,就是把篾破好。别看开竹破篾是件很简单的事,好篾器,在破篾。篾是根基。根基不好,篾器肯定好不了。所以说,篾匠真正的手艺,就在破篾上。

  隆远还说,有的篾匠,没领会开竹破篾的重要性,一门心思用在竹器的式样上,还舍近求远,到处去看式样,取式样,学式样,但始终做不出好竹器。根本的原因,就是篾没破好。干什么都一样,基础要干好。破篾是竹器的基础,竹篾厚的厚,薄的薄,宽的宽,窄的窄,怎么能做出好竹器?这个道理虽然非常简单,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有那么多人不能理会。我做了半生的篾匠,除了当年跟师傅学过式样,并没专门向谁去学过式样,但大家都说我的篾器轻巧耐用,式样好看。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破的篾片,大小厚薄非常均匀。因为,无论什么篾器,只有篾片大小厚薄均匀,才能篾缝紧密;只有篾缝紧密,才能结实耐用。面点怕结实,篾器忌松垮。松松垮垮,一年无渣。

  说起篾活,隆远真像个脱产干部,一套一套,滔滔不绝。

  隆远人好,活好,在我们村干久了,大家就都把隆远当成了我们村里的人。村里的红白喜事,隆远就与其他村民一样,来来往往;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隆远也会走走看看;谁家杀了猪,蒸了糕,做了馒头,也不会忘了隆远。

  然而,随着塑料器具、塑料布在农村的出现,篾器就被更加便宜、轻巧的塑料制品代替,篾匠就逐渐退出了农事工匠的历史舞台。隆远也回到文成,再没有来过我们村了。

  时光匆匆。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隆远的模样已逐渐在我的脑子里模糊了。但隆远“好篾器,在破篾”这句话,我却牢牢记在心里。

(编辑: 陈沛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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