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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匠人小记
2015年04月17日 15:35   来源: 庆元文艺   作者: 吴少云  

 

  光团

  光团干得出神入化的木工活,是每家每户饭桌前的凳头。

  光团清清瘦瘦,说话慢声细语,常常不苟言笑,一脸严肃。不过,他的严肃,不是刻意装出来的严肃,而是与他的性格与生俱来的那种严肃。在他严肃的外形里,大家还是能够看到他柔软的一面。比如,他有时也会说个笑话,常常让别人捧腹,而他自己仍是一脸严肃。我记得,他说过这样一个笑话。有一次,他帮一个东家打凳头,东家嫂是个瘸子,走路一摇一晃幅度非常大。那天,打凳的工场就在她家门口外的棚子里,离她家饭桌也就是几步之遥。本来,她腿脚不便,点心完全可以让木匠到饭桌上去吃,但她为了让木工多干活,却偏要把点心送到工棚。本来,送就送吧,可她为了节省点粉丝,偏偏点心做成一碗汤多丝少的粉丝汤。一个左摇右晃的瘸子,端着一碗刚出锅的粉丝汤,其结果就可想而知了。粉丝汤随着她的左摇右晃溢出碗面,就烫着了她自己的双手。于是,她走一步,叫一声哎呀妈,再走一步,又叫一声哎呀爸。等她爸呀妈呀叫到木匠的面前,一碗粉丝汤只剩下半碗了。光团说,你太客气了,你这样叫,我都不好意思吃了。她一下红了脸,低下了头。

  俗话说,一技在手,受益终身。光团木匠活了得,尤其是凳头打得好,远远近近请他打凳头的人接连不断。东村上,西村落,他几乎就与凳头打了一辈子交道。

  我们那一带农家,饭桌习惯用四四方方的方桌,与方桌配套的,一般有两种凳子。一种叫长凳儿,凳长与桌宽相仿,一凳二人,一桌四凳,四凳八人,围成一桌;一种叫凳头,一凳一人,一桌八凳,八凳八人,亦称一桌。与凳头比较,长凳儿有个缺点,那就是移动时没凳头灵活方便,长条条的,还占地方。所以,与方桌配套的,一般还是以凳头居多。

  木匠圈里有个说法,技艺好不好,做只凳头瞧一瞧。意思就是说,凳头是最能体现木匠技艺的木工活。因为,在家庭日常使用的家具里,没有什么比凳头的使用频率更高、承重的支撑力更集中的了。凳头好不好,坐上叫不叫。好凳头结构稳固扎实,人坐上去就像坐在石墩上一样安稳。坏凳头就不同了,人坐上去左摇右晃,还叽叽咕咕叫个不停。凳头结构的稳定性,是凳头打造技艺的核心。

  一只凳头,凳面、凳脚、凳档加一起,共有10个凿洞,10个榫头。因为凳头的凳脚呈八字型结构,所以凳头的每一个凿洞和每一个榫头都必须有斜度。干过木匠活的人都知道,凿洞和榫头,做直容易做斜难,难就难在斜度上。怎么斜,斜几何,凿洞和榫头的斜度又成为打凳头最关键的技艺。这斜度,斜大了不好,斜小了也不行,斜大斜小都会影响凳头的稳定性和美观度。只有斜得恰到好处,打出的凳头才硬扎,美观,人坐上去,才能稳稳当当。

  打凳头,光团是大师傅。木材到了光团手里,似乎就变得柔软了,光团让它变桌就是桌,变凳就是凳。光团打出的桌,方方正正,体体款款。光团打出的凳头,不长不短,不厚不薄,不轻不重,不笨不单,就像那种长得标致的女人,看着也舒坦。

  光团打的凳头,有两个特点,一是美观划一,一是稳固硬扎。

  凳头美观划一,这是因为光团打凳头,有一个一次性成凳绝招。东家让他打三五只凳头也好,打十几二十只凳头也好,甚或打几十只凳头也好,他不是打一只拼一只,或者打几只拼几只,而是把每一道工序分开去干。比如先一次性把凳面做好,再一次性把凳脚、横档做好。然后,一只一只一次性把所有的凳头拼装起来。光团说,这样干活,不但省工,而且能保证干出的活美观划一,就像一个模子铸出来一样。当然,手艺不到家的木匠,是不敢这样干的,他们心里没那个底气。这样干,万一拼装不起,或者拼起来形状不佳,想改就来不及了,浪费了工夫不说,还浪费了材料。所以,大多数木匠打凳头,一般会先打个一二只试试,看看行不行,哪儿需修改。

  光团打出的凳头,不但整齐划一,而且稳固硬扎的程度也非常高。检验凳头的稳固硬扎的程度,有一个很简单也很苛刻的方法,叫单脚着地法。拿一只打好的凳头,让其一只脚着地,其他三只脚凌空,然后,让一个成年人伏在凳面上用劲,看看凳头是否会发出声响。如果发出声响,说明凳头的某个凿洞斜度不准,或某个榫头不硬扎,或凿洞与榫头之间有间隙。很多木匠做出的凳头,都经不起这个苛刻的检验,即使有一二只经得起,但他决不敢保证每只都经得起。唯光团打出的凳头,任意一只都经得起这样的检验。有人不信,就拿光团打的几十只凳头一只一只检验,结果当然是进一步证明光团的技艺了得,让三村五巷的人包括木匠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光团手艺好,想跟他学徒的人非常多,但真正跟他学出师的徒弟却极少。有个跟过光团学手艺却半途而废的“半折师”说,师傅所有的刀具,一律在饭前磨好。因此,他每天很早就起床。师傅说,刀利三分艺。拿到手上的每一块木料,他至少要看三遍,才会动手去劈,是面是脚是档,一定不移。有人说,你那么大的师傅,看一遍就足够了,为什么要看三遍?师傅说,木料就像一张白纸,白纸写上黑字,木料下了刀斧,就没退路了。每一块木料,都有它最合适的用处,工匠的技艺就是不用错木料。怎么不值得多看几遍呢?每一个凿洞,每一个榫头,他都十分注意落刀、下凿的力度,该重则重,该轻则轻,力道总是用得恰到好处。师傅又说,活好活赖,不在大刀阔斧,而在关键的一凿二凿。说实话,像师傅那样去干活,不是学不起,也不是做不到,而是那样干活实在太苦、太吃力了。除了师傅,没有几个人能那样刻苦认真地去干活。看到师傅那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哪像是打凳头,分明就是在玩命哩。不就打个凳头么,好坏都是垫屁股的东西,那么认真吃力干吗?可师傅说,不这样去干活,一百年也干不好活。师傅气管有毛病,累着就犯咳。有时想想,师傅实在太苦了。看着看着,有时就想哭;看着看着,心里就害怕;看着看着,就不再想干了。

  其实,真正的手艺背后,一定都有不为人知的吃力,甚或是玩命般的用心拼命。

(编辑: 陈沛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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