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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今年七十九
2014年10月20日 11:15   来源: 庆元文艺   作者: 吴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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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弟弟商量,是否要带父亲去市六院看看。市六院,其实就是精神病院,大家对这个医院是挺敏感的。一个人,一旦让身边的人知道去了那个医院,似乎就会被另眼看待,甚至会被敬而远之。父亲的种种表现,虽然类似于精神病人,但他总体上还没到无法自我控制的地步。怎么对待父亲的病,这的确是个问题。尤其作为子女在认识上的把握,更是非常关键。这个时候,我们也许只要轻轻地简单一推,父亲就有可能被认定为一个精神失常的人,而理所当然地把他送进市六院。这可以让他的所作所为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不至于让旁人以一种疑惑的目光看待我及我的家人。但那一步一旦跨出去,父亲今后的生活就毁了,也许就永远无法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了。我有个亲戚的儿子,就是在偶然一次的精神失常中,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结果就被所有的人当成了精神病人,对他时时警惕,事事提防。他说的话,无论对与不对,没有人当话。他做的事,无论正常与否,没有人去重视。他娶不上妻子,交不上朋友,甚至在生活中找不到可以交流的人。有一天,他看到村里有个女人背柴火背得非常吃力,就稍稍走近她,想帮她背一背。谁知那女人看到他走近她,就像撞上鬼一样,马上丢了柴火,一边叫着骂着,一边拼命逃跑。他尾追着她,想说点什么,但她没有停下,径直逃回家里。那时,正好那女人的男人在家。男人不由分说,把亲戚的儿子打了一顿。村里人都传疯子追女人,他有口难辩,也没有人替他分辩。后来,村里的男人不再理睬他,村里的女人则远远地躲开他。除了至亲的那些人,几乎没有一个外人愿意接近他。即便是亲人对他的所有关心,关怀,也不是出于一种平等的、人格意义上的关心和关怀,而是一种尽义务的、尽良心、尽人道的关心和关怀。我仔细观察过他的言行,并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在待人上,他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客气,讲礼貌。但没有用,这改变不了别人对他的看法。甚或,他越那样做,越让外人觉得他不正常。我还有一个朋友的父亲,也是因为精神失常被送去过六院,回来后就没有人跟他一起玩了。一个人孤零零在街上游荡了一段时间,后来就真疯了。最后的几年,他不得不被家人锁在房间里,或睡觉,或癫狂,过着非常悲惨的日子。我不想让父亲步他们的后尘,哪怕承担一些风险。说真的,风险是存在的,因为,我无法预知父亲今天怎么样,更无法预测父亲明天或后天会干出些什么来。

  权衡利弊,我和弟弟最后决定,先不带父亲去市六院。一方面,我和家人尽量多与父亲交流,减轻他内心的焦虑和不安;另一方面是积极寻医问药,以期找到一种对症的有效药物。那些天,无论白天晚上,只要有时间,我们就有意与父亲多说说话。因为我们的许多话是刻意去说,有时感觉也是挺别扭的。父亲与我们交谈,挺正常的,几乎找不到一点不正常的地方。但母亲却对我说出了父亲可怕的一面。我和妻子上班后,只要母亲一个人在家,父亲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找不到打火机要骂母亲,找不到鞋要骂母亲,找不到衣服要骂母亲,甚至茶水太烫,也要对母亲破口大骂。母亲有意让着他,无论父亲怎么骂她,她也不还口。父亲就又以此为理由,骂母亲把他当敌人,话也不跟他说了。一旦母亲开口跟他说话,他又骂母亲每一句话都是错的,比反革命还反动,说说那样的话,如果在过去,可以挂牌游街了。反正,母亲无论说或不说,无论怎么做,父亲都不满意,都要骂她。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们上班之后。我们回家之后,父亲不但不再骂母亲,而且还表现出一副非常关心母亲的样子,说话也轻声细语,吃饭的时候,甚至还要给母亲夹菜,弄得母亲哭笑不得。

  以前,父亲尽管在城里没什么朋友和熟人,但他生性爱热闹,每天吃了饭,都会上街头、公园走走看看。自过了年,父亲似乎就不怎么上街了。吃了饭,就呆在家里抽烟,或出去转一下就回来。我劝父亲多出去走走,不要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我是想尽量减少父亲和母亲单独相处的时间,以便减少父亲辱骂母亲的机会。可父亲说,现在双腿很怕走路了,特别是爬楼梯更怕。你这里这么高,上来了就不想下去了。父亲说的,听起来也挺有道理的。父亲整天骂母亲,终究不是个事。母亲身体不好,怎么经得起父亲没完没了的折磨呢?但我不敢冒然与父亲谈他骂人的事,我担心谈不好会适得其反,变本加厉地辱骂母亲。对于父亲,我是又气又恼又怜又怨。气的是他不断无事生非,让一个好好的家庭不得安宁;恼的是他以近乎恶毒的手段折磨母亲,不知他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怜的是他陷入那样一种自我设置的怪圈里不可自拔,痛苦不堪;怨的是他的所作所为,包括辱骂折磨母亲和那些稀奇古怪的言行,都是在他意识非常清楚的状态下作出的。他甚至清楚他自己的有些言行是过份的,比如背着我们折磨母亲这件事,他明显知道那样做是错的,但他还是那样去做了。说他是个病人,他一切正常,没一点病。说他没有病,他又确确实实病了,因为,从前的父亲,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

  更可怕的事情,终于在一天下午发生了。那天下午,父亲的一只棉手套不知弄哪去了。从我们上班之后开始,他一会楼上,一会楼下,翻遍了他自己睡的柴火间,还翻遍了母亲的房间,足足折腾了两小时,但还是没有找到棉手套。母亲劝父亲,一只手套,找不到就算了,你自己去买一双也行,让孩子们替你买一双也行。父亲就怨母亲丢了他的棉手套,或是烧了他的棉手套,说母亲烧了棉手套就是故意放火,要坐牢枪毙。母亲实在忍无可忍,就骂了几句父亲。就在这时,父亲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站上窗边的木椅上,威胁母亲说,如果再骂他,他就要从五楼窗外跳下去。母亲早已吓得说也说不出来,三下两下跑过去,哭着喊着死死抱住父亲的双脚。母亲能不怕吗?就在前几天,就在我们这个小城里,就有个老太婆没缘没故投河自杀了。听说,那老太婆原来还是个什么干部,是个挺风光的人,不知什么原因,半年多前患上了忧郁症,她的家人送她住过六院,出事前没有一点征兆,不想就发生了意外。

(编辑: 陈沛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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