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半个月后，杨祖荣重回庆元，与他同来的是一个日本人。这名东洋武士名叫佐藤，据说他很能打人，既打中国人也打外国人。他们夜间突然赶到，杨家临时没有好菜招待重要客人。杨夫人说把那只公鸡宰了，反正它只吃食不生蛋。张文辉去抓鸡时，想起那只公鸡是父亲送给杨家的，心生怜悯，随手抓一只母鸡去交账。杨夫人问公鸡呢，张文辉说，找不到那只野种。杨夫人只好宰了母鸡。
东洋武士能打人，吃起鸡来也毫不含糊，一阵狼吞虎咽，秋风扫落叶般将整只鸡送进肚子，连鸡汤也没有放过。吃足喝饱，佐藤叫人带路，要找戴维斯动手。众人忙说明天动手不迟，才作罢。
第二天早上，杨祖荣带着佐藤朝戏院走去。听说是找洋人和那帮地痞算账，沿街一些被他们派过捐、受过气的商贩以及伙计，还有看热闹的人，纷纷跟了上来。到戏院门口时，已经形成了一支队伍的模样。
佐藤带头冲进戏院，左看右看不见洋人，不问青红皂白，见胸口挂着十字架的人就打。刘一刀、李布头、姚爆炒、胡快剪等人也上去乱打一气，拳脚声，打骂声，哭爹叫娘声连成一片……
陈国均闻讯，亲自带着张巡检和衙役们赶到，制止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群殴停了，张巡检在内中找人，却没有林自彪等人的影子。陈国均又叫张巡检派人分头到他们的家里去抓捕。
时间不长，有人来报，戴维斯昨夜逃往处州，林自彪、铜头、大眼三人也连夜逃命，不知去向。衙役们只抓到林自彪手下的几个小喽罗交差……
庆元县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张文辉叫木匠修整了店堂，永通米铺生意又开张了。杨祖荣带着佐藤在县城及周边的村落闲逛了两天。他们没有坐轿，也没有骑马。这次他们从省城带回来一件稀奇的神物，它两个轱辘一个架子，居然可以载人。佐藤骑在前头，杨祖荣坐后面，飞快前行，还不时发出悦耳的铃声。他们一路骑骑走走，后面跟着一群看稀罕的人。
坊间说，佐藤不是凡人，是哪吒转世，他脚踏风火轮就是佐证。后来，有人专门向杨祖荣打听，才知那神物不叫风火轮，叫脚踏车。
杨祖荣回省城前，把张文辉叫到厅堂说话。
“文辉兄，我明天去省城。这次去，没什么事情的话，可能一年半载不回来了。米铺和家里，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祖荣兄客气了，我是米铺的伙计，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张文辉说。
“不，我的意思是，今后，永通米铺就由你来帮我掌管了。”
“不！不行！荣儿，米铺不能交给他，你要立刻将这个百眼狼赶出米铺，赶出杨家！”坐在旁边听他们讲话的杨夫人突然大叫起来。
“娘，这是为什么？”杨祖荣对母亲的大喊大叫有些生气。
“你不知道，他，他对你妹妹不怀好意，起了歹心，……”
“文辉兄，真有此事？”杨祖荣眼睛盯着张文辉。
张文辉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米铺被抢之后，他一直留在杨家料理杂事。当然，他也没少与春秀幽会。每次幽会，他们都做得小心翼翼，还是被杨夫人察觉出来了。现在，杨夫人撂出此事，张文辉觉得自己如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剥光了衣裤，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楼上响起脚步声，春秀快步走下楼梯，跪在杨夫人面前。
“娘，你要赶他走，连我一起赶，你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我，我反正是他的人了。”春秀的声音不大，语气坚决。
春秀的异常举动，令在场的人呆住了。张文辉反应稍快，闷声不响低头跪在春秀的旁边。
“你们，你们……你这个贱货，有男人就不要娘了，你，你这是忤逆啊！天哪，我怎么生了这样的女儿啊！”
杨夫人捶胸顿足大哭起来。杨庆堂闻声从里屋走出，看了半天，好像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嘴歪得更厉害了。他哆哆嗦嗦地举起拐杖想打张文辉，结果自己朝一边倒去。杨祖荣赶紧将他扶住，坐在到椅子上。
“娘，别哭了，别哭了！妹妹早晚要嫁人，嫁给文辉，我看也不是什么坏事！”
听儿子这么说，杨夫人立刻止了哭，又呆住了。
“妹妹，你起来。文辉，你也起来。你这老兄，我没教你，我那点手艺这么被你偷学了。在省城，我也搞定了老板的女儿。哈哈……。”
“我看，你是疯了！”杨夫人骂儿子。
“娘，父亲病成这样，米铺谁来管？交给外人你放心吗？文辉与春秀没有这层关系，我还不放心呢。以后是一家人，我心里真的踏实了！”杨祖荣停顿了一下，拍拍张文辉的肩膀又说：“文辉，两位老人和米铺就交给你了。记住，要对他们好，对我妹妹好，不能欺负她！”
张文辉神情恍惚，就像做梦一样。
天气转暖，父亲张德养的咳嗽已经大好，张文辉叫他回到米铺做伙计，自己正儿八经当起了掌柜。佐藤和杨祖荣离开庆元的时候，没有将脚踏车带走，张文辉拉出来瞎捣鼓，竟然在坪子上转起了圈子。
一天，他将脚踏车骑到街上。前面有人，他想绕开却没有绕过去，摔倒在地上。前面那人回头，见是张文辉就过来拉他起来。
“不得了，张掌柜都会骑风火轮了！”叶仁焕说。
“闹着玩，嘿嘿，闹着玩。”
“张掌柜，我正想找你商量一件事。现在，没人敢闹事，米可以提价了。我们两家一起提，怎么样？”
“提价？好事，好事。怎么提，什么时候提，容我想想。”张文辉说。
“那想好了，通通气！”
“好，好。”
鸟人，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张文辉望着叶仁焕的背影骂道。突然，他觉得自己骑风火轮上街，也太招摇了。铳打出头鸟，招摇不是好事，他推着脚踏车往回走。
在杨家大院的坪子上，他将车支好，转身走了几步，背后传来翅膀煽动的声音。转身再看，那只大公鸡已经神气活现地站在脚踏车上了。
“畜生，你也想骑风火轮么！”
望着大公鸡，张文辉想起父亲一把将它捏在手中的那个傍晚。
2013年4月28日夜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