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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大米
2014年03月10日 10:50   来源: 庆元文艺   作者: 叶树生  

  (一)

  厅堂里传来几声咳嗽,张文辉的目光从书上移开,透过窗棂,看见院子里那只母鸡在觅食。一只大公鸡趾高气昂走过来,它的翅膀在地下划拉了几下,母鸡慌张地趴在那里,公鸡一跃而上把母鸡压在身下。交尾过后,母鸡站起来抖了抖羽毛,又“咯咯”哼了几声,继续觅食。公鸡显得有些得意忘形,把头伸得老长,似乎在炫耀什么。这时,一只手捏住了它的脖子,另一只手把它按在地上。

  “文辉,我们去吧。”父亲张德养把鸡脚绑了,朝里屋喊。

  张文辉跟随父亲出了大门。父亲弓着背走在巷子里,花白的辫子在蓝长衫外来回晃动。每晃动一次,父亲就吃力朝前迈一步,似乎他脚上穿的不是布鞋,而是一双沉重的铁鞋。走出百十步,他就要放慢脚步咳几声,将一口浓痰吐在路边的水沟里。那只公鸡,也在父亲的手上前后晃动。此刻,它把脖子缩到胸前,一份老实巴交的样子,惊恐的眼睛不知所措地到处乱转。张文辉看着那只可怜的公鸡,想到自己的前途命运竟然与它联系在一起,心里掠过一丝悲哀。

  他们出了张家巷,从府前街往西走,过了官井、县衙,就看到永通米铺门前的匾额了。米铺已经打烊,他们绕过前门,从侧门进入杨家大院。朝西开的侧门,实际上是进出杨家的主要通道,整座大门由青石板拼接而成,门梁、门框、门墙上刻了不少龙凤瑞兽和人文花鸟,门前放置两个大石鼓。过了大门,是一个青砖砌成的坪子,在这里可以看清整个杨家大院全貌。它由四座建筑组成,北面是正房,南面是临街的店堂,东西两边的耳房是谷仓、米仓和伙计帮工的住所。张德养回头看了看张文辉,又拍打了自己的长衫袖子和下摆,领着他朝正房走去。

  正房又有一道大门,跨过门槛两边是天井,中间一条过道直通厅堂。厅堂东首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了几盘菜,几个人围坐的桌旁。

  “掌柜,你们准备吃晚饭?”张德养弓着腰打招呼。

  “哎。”

  主人杨庆堂坐在太师椅上,脸上泛着红光。张文辉以为他的脸色是喝酒所致,接下来才知道他还没有开始喝酒。李妈走上来,将一只锡制的酒壶和一个龙泉青瓷罐放到杨庆堂面前。杨庆堂打开盖子,将罐子捧在手上,侧着抖动,花生米就从里面滚出来,落在到盘子上。他放下罐子,拿起筷子,开始数盘子里的花生米。可能是倒多了,他又将其中的几颗小心翼翼重新装回瓷罐盖好。

  “李妈,花生米快吃完了,明天你再炒一些,少放点油渣。”杨庆堂说。李妈说了声好,将瓷罐端走了。

  “德养,有什么事你说吧,我要吃饭了。”杨庆堂放下筷子说道。

  “文辉他娘,让我把这只公鸡送给您吃!”德养忙说。

  “哦,那就先放到天井里吧。”

  天井里没水,德养将鸡放了下去,公鸡在天井里挣扎起来。鸡的挣扎声引起了杨家小姐的注意,她转过头,离开桌子朝天井走去。在她转头的那一刻,张文辉看到了一张青春俏丽的脸和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她的眼光与他的眼神碰撞的一刹那,似乎有一丝笑意从眼底泛起,慢慢向眼角和脸颊荡漾开去。张文辉的脑子一片空白。

  “噢,这么大的公鸡,真漂亮。”小姐说。

  “嘿嘿,养了三年了。”德养很高兴。

  “它会啼吗?啼得响不响?”

  “会啼,很响!”

  “爸,不要杀它好吗?我想把它养起来!”小姐又说。

  “春秀,多嘴,没规矩。”

  秀春的兴致一扫而光,回到桌前坐好。杨庆堂看了张德养父子一眼,问道:“你还有其他事吧?”

  张德养低下头去,吞吞吐吐,好不容易才将借银子送儿子去处州“童试”的事情说清楚。杨庆堂听了,眼角朝张文辉瞟了瞟,问他在哪里读书?读了几年?先生是谁?四书五经会背没有?八股文写得怎么样?张文辉一一作了回答。他觉得掌柜问这么仔细,是打算借钱了。

  “德养,我看你也不一定送他去科考了,考中了又怎么样?也就是个秀才,离举人、进士还远呢。蔡发茂就是秀才,到现在还是一个教书匠。我看,你还是叫他学门手艺或者教他做生意吧,那才出息。对不对?”他停了一下,又说:“再说,你是知道的,我的银子,都买稻谷了。”

  “掌柜,你借给我吧,到年底,从我的工钱里扣。”

  “德养啊,我不能坏了店规。要是大家都来借钱,年底扣,那我米铺还怎么开?”杨庆堂一脸不耐烦。

  从杨家大院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街道上回家的人们行色匆匆。张文辉也想走快些,可是父亲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了。

  “我以为他会借的,没想到他做得这么绝。我在米铺做伙计,都三十多年了……”

  激烈的咳嗽声,无情地打断了父亲略带哭腔的抱怨。咳嗽从他的胸口一声一声往上攀爬,最后,变成一口浓痰,落在石砌路面上。

  张文辉走在父亲的身后,杨庆堂那不可一世样子却如眼前晃。这个自以为是的老东西,他不借钱倒算了,为什么还要羞辱人呢。一阵钻心之痛使他的指头发麻,浑身发抖。走了几步,那个叫杨春秀的女人又出现眼前。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可是她的样子却苍蝇一样飞来飞去,无法赶走。

  于是,在这个初春的傍晚,张文辉的意识中,野草般疯长出两个人,一个仇人,一个爱人。

(编辑: 陈沛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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