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诚惶诚恐坐起身子接过儿子的意外孝敬。本地不出产香蕉，父亲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城里人的奢食，一时不知怎样享用，见老二剥皮他才仿照将皮剥去，开始他将香蕉放在嘴唇上舔冰棍那样舔，发现老三在大口吃，他也将香蕉塞入嘴巴大嚼起来。可惜那是不耐嚼的玩意，两下三下便落入腹中，嘴里留下淡淡的生涩香甜。他的舌头自然地伸到嘴唇外沿，搜刮残渣剩味,又一无所获地缩回嘴里,虽然嘴唇因此而得到了一阵滋润后的舒展，他还是为自己没有细细品尝而十分后悔。
老大剥好香蕉，放在黑狗面前。黑狗看见父子们吃得有滋有味，激动得“吱吱”直叫，但是两次被击之处的隐隐作痛，在提醒它不敢轻举妄动。它看看散发阵阵香味的食物，又试探性的望望老大，耳朵紧紧贴到脑袋上，一副很乖的样子。当它已明确辨别出老大目光很慈祥，充满鼓励时，才伸出舌头小心将香蕉卷入口中，迫不及待地吞咽下肚。看来它犯了与父亲同样性质的错误。
这时，老大拿出了一条淡绿色塑料绳，黑狗警觉起来，双眼盯着老大的一举一动。老大走到父亲面前，将他的手脚仔细捆绑起来。父亲开始很不解，但很快就会意地任凭儿子绑了。松绑后，他得到了一根香蕉的奖赏。父亲调动起所有的味觉神经，精益求精地搜捕香蕉的丰富滋味。
老二、老三也同样被绑，而后松绑受赏。他们配合得很默契，觉得这个游戏充满了浪漫主义的色彩。
老大在黑狗的身边蹲下，黑狗看着老大手中的绳子和香蕉，十分不安地来回走动，尾巴时而藏到双腿间的最隐蔽处，时而又不停地兴奋甩动，鼻子“吱吱”直响，前爪在地上乱抓。经过一番精神搏斗，黑狗终于在糖衣炮弹的打击下，躺倒在地上伸直了四肢。老大的手掌在黑狗的脖子和背脊上十分温柔抚摸几下，然后不紧不慢地将它的四条腿绑住。
也许是老大最后一次紧绳过于用力，黑狗咆哮起来，张开尖利的牙齿想咬绳子。可是为时已晚，老大那有力的右脚，将它的头踩在地上，动弹不得，一根铁丝将它的嘴巴死死扎住。黑狗的哀叫声，从鼻吼里送出来，沉闷了许多，绝命的哭喊变成了一首深沉的抒情歌曲。
老大满意地喘了一口气，拍拍手掌，吃下了本来应该奖赏黑狗的那份食物，撸撸头发坐回原先的位子上。老三提起两眼喷着怒火的黑狗，向门口走去。
门口的空坪上，靠墙立着一块蓬头垢面的旧门板。老三将黑狗挂在门板上，固定好狗的四脚。黑狗还是唱歌般哭喊，双眼放射着仇恨的绿光。老三从屁股边的裤兜上拔出一件家伙，手指一按“啪”地跳出一把闪亮的尖刀。突然，黑狗的一泡尿，洒到他的裤子上，牛仔裤立即鲜艳出一个神奇的图案。
“操你娘的，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招。”只见老三把尖刀，“唰”地插进黑狗的阴部，一转一挑，黑狗传宗接代用的物件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抛落在远处的地上，在阳光照耀下，血红刺眼。一条花狗以为是什么美味佳肴扑上前来，见了立刻吓得转身没命奔逃。接着，老三开始专心地剥狗皮，狗皮被揭去的地方，裸露出条条跳动的筋脉和颤抖的紫色肌肉。他现在才知道，剥狗皮是件占便宜的乐事，那刀子割断皮与肉之间粘连时发出的“啁啁”声，就像吃鸡爪一样有滋有味。狗皮逐渐分离出来，狗的哭喊声慢慢地微弱去。
母亲被一阵开门声惊醒。她在似睡非睡的朦胧中做了个梦，梦见家里的老母猪生了一窝狼崽子。饥饿的狼崽争先恐后扑向母猪，母猪鼓涨的乳房顿时干瘪了。狼崽还饿得嗷嗷直叫，咬下了母猪的奶头，吮吸起母猪流出的鲜血……母亲觉得整个阴暗的屋子充满了恐怖，屋顶的横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从床上爬起，晃晃悠悠向厅堂走去。
“生肉加工师”正在热火朝天剁狗肉，他将斧头举过头顶，嘴角向后扯去，露出满口咬紧的牙齿，斧头落处跳出一块肉来，下面的木櫈也重重地哼叫了一声。
老二剁一下，母亲的后脑勺就好像被人“咚”地猛敲一下，鼓起无数个鸡蛋般的疙瘩，寒气袭遍全身。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无力地坐在门槛上。
太阳向西山走去，已经明显地失去了中午那股热情，给人以价值微薄的慈祥。
母亲看到了孤独滚在泥地上的狗头，圆睁的狗眼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痛苦和怨恨，被截断的颈上凝结着块块紫黑的血块，狗皮平铺地下，无可奈何地托着一堆狗的内脏，狗血将土地染出无数个奇禽怪兽。她觉得有条蛇在肚子里兴风作浪，上下翻腾，不由自主脖子绷直，胃中的食物冲上来，涌在地上。她感到浑身冰冷，寒气虫子一样，钻到骨髓里去，整个身子筛糠般哆嗦起来。这时候，晚风也趁人之危地从草尖上走过来，将冰凉的手伸进她的怀里。
母亲想起去求助火的温暖，艰难地移动打抖的双脚来到橱房，在烧火用的小凳上坐下。灶堂里烧着几根硬木柴，火苗魔鬼般地欢快舞蹈，火光在她的身上不停地跳跃。她将小木凳往前移了移，尽量把身子靠近灶堂。她的身上已烤得渗出了细汗，浑身还是出奇地冷，牙齿格格作响直打架。她想咬紧牙齿，制止这种无价值纠纷，冲突反而更加剧烈起来。抬起头时，她看见了已经陪伴自己几十年的那张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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