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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往事
2012年08月01日 17:13   来源: 中国庆元网   作者: 叶树生  

  “瘟狗,皮鞋也舔,我宰了你。”老三在翻来覆去地查看被狗舔过的皮鞋尖,似乎狗舌能把他的皮鞋舔出个大洞来。

  “这狗宰吃掉算了。”老大说。作为有“革命根子”的好苗,老大当初被推荐到县城的中学读书,毕业后安排到县广播站革命,成了城里人。他做了城里人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根在乡下,虽然没有多余的钱物孝敬父母,倒也每月回来探望,吃顿午饭或住上一宿,然后带走一些土豆、毛芋、糯米之类的土特产。本来他是非常乐意回乡下的,可恨乡下的跳蚤也有做城里跳蚤的奢望,每趟回来总有几颗跳蚤无赖般依附在他身上光荣进城。为此,每次回家,他总要遭受老婆的一顿臭骂。黑狗的身体是跳蚤的繁衍基地,也是使他遭受臭骂的根源,宰杀黑狗,是避免挨骂的最佳选择,何况现在街上的狗肉昂贵得让人伸半天舌头呢。

  “宰了它,省得养着咬人。”老二表态。老二是村里最会追赶时代潮流的青年,早几年就已经开始搞贷款跑生意,头几趟进项可观,没想到后两趟却亏了血本。经济的惨败使他将兴趣的重点转移到了女人的身上,并很快取得成效。他只花一个星期的时间,邻村一位胖姑娘就在他的自行车后坐上,搂着他的腰到处游逛。那次胖姑娘到家里找老二,也许是她那尖利的呼喊声拨动黑狗那根警惕的神经,它向她扑去,吓得姑娘蹲在地上缩成一团。黑狗虽然没有伤到她,但是等老二赶跑黑狗拉她站起来的时候,发现那条蝉翼般透明的桔黄色裙子的下摆,已经迸裂了一个大口子。老二急忙从路边捡了根稻草绳,把裙子扎住,两人洒下一路笑声走了。黑狗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从那以后,见了生人只是不轻不重吠两声,变得非常谨慎。

  “宰掉!”老三干脆利落地说。老三考不上高中而失学,仿佛怨恨父母没有给他精心制造一个会读书的脑袋,刀背脸整日阴云密布,动员不了他去面朝黄土背朝天,只得送他去学修里钟表。他修表手艺没学成,却学会了一件祖宗八代不曾干过的绝活。白天叉着两条细长的罗圈腿四处晃荡,晚上就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时光。每次更深人静,老三满载而归时,黑狗的吠声就是无情的告密,使他三进山城在看守所中当了三次“临时兵”。宰了黑狗等于扫除了他发财致富道路上的一大障碍。老三盯着黑狗,悔恨自己当初怎么不知道先干掉它。

  “冬天吃狗肉,大补啊!“父亲意味深长地说。父亲以前一直是生产大队的大队长,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曾担任农田基本建设总指挥,调遣二千多人马将村外的田畈平整成标准的方格子田,等候着机械化的到来。没想到机械化应该到来的年月,农田却分到农户家里各自耕种,方格子田被切割得七零八落,他也从大队长变成为了村民。他希望的目光只得从田野转向儿子们,可惜这种目光也逐渐暗淡熄灭了。在精神全面塌方的时候,他抱定了叮咚作响的酒瓶子,三天两头喝个大醉。酒醉之后,腹中的货色不分青红皂白,翻江倒海鱼贯而出,起先几回黑狗非常自觉地担任起清理场地的义务,结果人醉一回狗也醉一回。几次之后,黑狗吸取了沉痛的教训,每逢父亲呕吐,它就躲瘟疫一般跑得无影无踪。母亲清理呕吐物是时就骂他:人还不如狗,狗还知道醉了难受,他不知道。

  母亲从父子们贪婪的眼神中看到了黑狗的在劫难逃,她像被人掏去心肝五脏一样,胸腹内变得空空荡荡。黑狗是她最忠实的伙伴了,多少个夜晚,父亲躺在床上与酒精进行生死博斗,发出艰难困苦的呻吟,老大在城里跟自己的女人齐心协力暖被窝,老二带着姑娘不知到何处浪荡,老三趁着夜幕的掩护去爬墙钻洞的时候,母亲觉得自己守着的这幢房子就像庵堂一般,只有黑狗的偶尔叫喊,才使她感到一息凡俗的温暖。

  “不,不能宰……你们别宰它。”母亲很慌张,她想说得坚决些,但却显得十分软弱无力。黑狗并不知道舔一下皮鞋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心安理得躺在母亲的身旁。

  父子们根本不听母亲讲些什么,开始分配宰狗任务。

  “老三,我看你力气大,这刽子手就你做了吧。”老二说。

  老三的刀背脸立即出现了严峻的神色:“我不行,姜还是老的辣,爸,这宰狗还是你在行呀!”

  “有你们几个后生在这里,总不能让我老头子动手了吧?”父亲又眯着双眼抽起烟来。兄弟们非常文明地礼让三先,宰狗这一项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还是没有落实下来。

  母亲知道要改变父子们吃狗肉的坚强决心是不可能的,拿起身边的一条小木棍,将黑狗狠狠地敲了一下,想让它一跑了事。没想到黑狗不解主人意,没有跳出大门逃之夭夭,而是委曲地叫了两声,又缩到另一个角落里,一双狗眼可怜巴巴、疑惑不解地盯着从没打过它的女主人。母亲想再去赶它时,被老大拦住了。

  “妈,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来,我扶你到床上去休息一下。”

  “你们要宰它,让我死了再宰!”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已被老大连扶带推送进了房间。老大出来后,将房门关好倒扣住了。老大的睿智的举动,博得了父子们敬佩的眼光,并取得了领导的地位。

  “我讲大家也不要推来让去了,要吃狗肉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大家抽签,抽到做啥事自己就做啥事。”

  老大的英明决策搏得一致的赞成,他立即从提包中掏出曾经采写过许多好新闻的钢笔和本子,在上面认真仔细地书写起来。写好相关内容,撕成纸条再揉为小纸团,让父子们任意抓。纸条展开后,父子们不但有了自己的职称,而且分工精确,职责分明。父亲抽到“厨师”,老大是“绑票者”,老二任“生肉加工师”,老三是“狗剥皮”。

  老大深知要获得总要先付出的生活哲理,不惜沉重的代价,从提包中掏出一把黄得馋人的香蕉,依次给父亲、老二、老三各人发了一支。

(编辑: 郑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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