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 : 中国庆元网 > 庆元文艺 > 小说故事   正文
工尺谱
2012年08月01日 17:13   来源: 中国庆元网   作者: 叶树生  

  (五)

  正月初五早上,关帝庙外人头攒动,人们的肩上扛着长凳短椅,在庙门外焦急等待。庙门刚打开,他们就拼命往里面挤,争先恐后将凳椅摆放在有利的位置上。庙里没有固定的座位,把自家的凳子搬来抢先占据位子,是乡村看戏的一贯传统。从打开庙门的那一刻起,整座关帝庙就乱成一锅粥,人们的叫喊声,凳子与凳子的碰撞声,抢位子的对骂声,一同爆炸开来,好像随时都可能把屋顶掀开。有人鞋子掉了,有人跌倒在地,有人额头被凳子敲破,有人在抢位子中动起了拳头……

  下午,《彩楼配》开始演出,晚上又接着演,每天两场连续演了三天,场场爆满。有的人看一两场,连续看六场的也大有人在,大菊和小菊就每场都看。前两场,大菊主要是看剧情,后几场,她对剧情的兴趣在逐渐减弱,对父亲的表演却越发着迷。只要父亲一上场,大菊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放过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段唱腔,每一句对白。她觉得父亲在台上一举一动,他的一颦一笑,恰如其分地把王宝钏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表演得恰到好处,游刃有余。父亲平常普普通通,甚至还有些窝囊,可是他一旦穿上戏服走上戏台,就精神抖擞,光彩照人,并且女声女调,活脱是一个让男人失魂落魄的女人。父亲的表演,将大菊带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让她常常产生一种幻觉,自己就王宝钏,王宝钏就是自己。

  《彩楼配》演了三天,关于那次演出的街谈巷议在石龙镇延续了很久。白果一时成为了人们谈论的中心,市井上还出现了一些邪乎的传闻。有人说,白果的祖坟得了凤凰山的风俗,本来是要出正宫娘娘的,由于穴位不正才出了演旦的白果;有人说,白果的母亲怀孕时天天吃梨,生出白果就成了梨园奇才;还有人说,白果就是个阴阳人,底下没长男人的家伙,天生是一块演女人的料。前面两种说法,人们无法证实其真假,最后的说法遭到多数人的反驳:阴阳人?阴阳人怎么能生出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瞎扯。

  大菊也听到了关于父亲的传闻,她想查出是哪个烂舌头的在造谣中伤。没想到,父亲听了却没有生气,他说编戏的是才子,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我们如果跟傻子计较,就是比傻子还要傻的傻子。白果的态度打消了大菊调查谣言的念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让她根本没心思顾及此事。

  初夏的一个夜晚,平武的父亲黑果来到白果家,一起来的还有石龙镇有名的王媒婆。镇上的人都知道,王媒婆去谁的家里,八成都是说亲做媒的。

  黑果是白果的同门师兄,“黑果”“白果”是师傅给他们取的艺名。解放前,他们在一个戏班演戏,黑果演生,白果演旦,戏迷称他们为“黑白两果”,是舞台上的绝配搭档。黑果比白果大两岁,个子高大魁梧,白果家有什么事情他总是第一个过来帮忙,白果在生产队里受什么人欺负,也是他站出来为师弟两肋插刀。如果,黑果遇到什么问题,也喜欢过来问白果,还唯唯诺诺,言听计从。所以,黑果的女人青花背后经常骂白果是狐狸精,黑果的魂都让他勾走了。

  平常,黑果来白果的家里玩,大菊总是大伯长大伯短地叫个不停,热情地给他倒茶续水。那天,见他与王媒婆一起进来,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朝小菊使了个眼神,两人一同去了里屋。大菊坐在床沿,看小菊钠布鞋底,耳朵拉得老长,不放过厅堂里的每一句话。

  媒婆的话从天边说起,七弯八拐才说到了近前,意思就是说她受黑果之托,想让白果把大菊许配平武。黑果在一旁直点头,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仿佛做了什么对不起白果的事情。

  “我和黑果是师兄弟,本来就是一家人,这事如果成了,就是亲上加亲,是最好了。不过,现在是新社会了,这事我们最好还是先问问孩子,看看她的意思怎么样,只要她自己愿意就好办。师兄,你说呢?”

  “那是,那是。”黑果忙说。“师弟考虑得蛮周到。这件事,是平武先跟他妈提,他妈再跟我说起的。师弟,不,不瞒你说,这事大菊可能,可能也不会反对。”

  “你,问过她了?”

  “没有,没有,那没有。”

  “那是……”

  “师兄,你不要生气,是,是我那犬子私下递过手绢给大菊,据说,她已经收了……”

  话还没说完,大菊满脸涨得发紫走出来,将那条手绢摔在桌子上。

  “我说不要,他硬要给我。有什么稀罕,我还给他就是了!”大菊说完,忍不住大哭,跑出了大门。

  大菊一肚子的委屈说不出来,边哭边跑,不知不觉跑到一座大门前。她停住了脚步:自己这是往哪里跑?跑到学校来做什么?

  现在去找何老师肯定不妥,哪有女孩子夜里去后生家串门的,回家吧,可能黑果媒婆他们还没走,大菊就坐在学校门口的石块上。夜风从河那边吹来,有些凉意,月亮在云层中穿行,一忽亮一忽暗,似乎在跟人捉迷藏,田间的小虫不知人烦恼,一阵比一阵叫的欢。

  月光下,有人朝这边走来,大菊站起来想走,那人把她叫住了。

  “大菊,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何方问。

  “没,没做什么,随便走走。”大菊低头把脸侧向一边。

  “不对吧,是不是找我有事啊?”

  “没事,没事。”

  “那我送你回去,我好几天没去你家了。”

  “不不不,我现在不回去!”

  “大菊,你声音都不对了,肯定有事。谁让你受委屈了?”

  说着说着,大菊又想哭出声来,她怕被何方笑话,就朝河边跑去。何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后面追,河滩上他紧追几步,一把抓住了大菊。

  “不管有什么事,你都不能想不开啊!”何方大声说。

  大菊一怔,明白自己的举动引起了误会,何方以为她要投河,她差点笑出声来:“什么呀,你往哪里想了?我才不做傻事呢!”

  “那你怎么往这边跑?”

  “我就想到溪边随便坐坐。”

  “哦。那,那我陪你坐坐。”

  大菊坐在河滩的大石块上,何方也坐了下来,离她很近。人真奇怪,刚才还因为平武的误会感到十分委屈,一眨眼就烟消云散了,想起来还有点滑稽好笑。何方又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就把平武递手绢,黑果今晚来说亲的事情讲了。

  “我当是什么事,这是好事呀。”何方说。

  “什么好事?人家都气成这样了,还好事!”

  “我觉得,平武长得有模有样,这人不错呀……”

  “不错,不错你嫁给他好了!”大菊故作生气。

  “我嫁给他,他也不要我呀。我要嫁,嫁给你还差不多!”

  大菊听了心咚咚直跳,突然何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她本能地想让身体与他分开,然而身体已经不属于她了,此刻她的身体好像要化成水融进另一个身体,天在旋地在陷,整个人似乎慢慢地漂浮起来。她口干舌燥,快要喘不过气来,这时,何方的嘴唇变成了一只温柔的手,在她的脸上抚摸和寻找,当她的嘴唇以同样的方式将它接住的一瞬间,一股电流袭遍全身,她的喉咙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

  也许是受到那个声音的鼓舞,何方的手开始的她的胸前摸索,并试图解开她上衣的纽扣。一种莫名的恐惧突然向大菊袭来,她挣脱了何方的企图,确切说是挣脱了自己的欲念,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那天晚上,大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她躺在床上把夜里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一切都像做梦一般……

(编辑: 郑君 ) 
©庆元文艺网
主办:庆元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协办:庆元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