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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尺谱
2012年08月01日 17:13   来源: 中国庆元网   作者: 叶树生  

  (四)

  腊月二十五,《彩楼配》的排练告一段落,大家暂时停锣息鼓,等待来年正月初五正式演出。

  那天也是大菊家杀猪的日子。从大菊记事起,家里几乎每年春节前都要杀猪,一来年前猪肉相对好卖,二来不要花钱买猪肉,可以节省一笔开销。她们姐妹俩一年到头割猪草、煮猪食、喂猪食,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天。当地的民俗习惯,杀猪那天,要请亲朋好友吃一餐猪肉,叫“吃猪顿”。那天晚饭,白果把该请的人都请了,第二天突然想起忘记请何老师,就让大菊叫他过来吃午饭。大菊的心里有些慌张,一旁的小菊说陪她一起去,心跳才稳了下来。

  这次何老师的门开着,他正趴在桌子上写字。她们的到来显然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局促不安,语无伦次。

  “你们坐一下,坐一下,啊呀,只有一张椅子……要么坐床上吧。我这里太乱了……”

  小菊“吃吃”直笑。房间确实太乱了,桌子上堆满书和纸,地下丢了几个废纸团,靠墙铺一张床,床上的被子保留着主人起床时的形状,被子一头的污垢有些发亮。几只鞋子,在床底下自由散漫,横七竖八,床头还有一堆要洗的衣服,无精打采地趴在那里。

  “我爸叫你去我家吃饭。”小菊说。

  “吃饭?谢谢你们,我看,我就不去了。”

  “我爸说了,一定要去。你客气的话,就硬拉也要把你拉过去。”小菊说。

  “那,那我去,我去。嘿嘿,那房间这么乱,改天收拾好,你们再来坐。”

  “还改天?都过年了。还是我们帮你收拾吧!”

  说着,小菊就不顾主人的阻拦,从门外拿了扫把打扫起来,大菊也动手帮忙收拾东西,弄得何老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停地搓着双手,不停地推眼镜。房间打扫干净,她们又把被子拆下来,连同床单和衣服,拿到溪边洗干净,晾晒出去。

  何老师酒量不好,几杯家酿米酒下肚,就有了醉意。他与白果聊起了自己的家事。何老师名叫何方,父母亲都是杭州一所著名大学里的音乐教授。六年前,父亲被打成大右派去了劳改农场,他在忍受各种冷眼和屈辱中读完了高中和大学。大学毕业那年,母亲患脑溢血离开了人世,他也由于家庭身份,分配到地处偏远山区的石龙中学。何方说,家里没有亲人,回家只会多一份伤心,就决定留在学校过年了。何方的眼睛比兔子的还红,一口米酒咽下去,两颗泪珠挤出来。

  “这里挺好,真的。大叔,这里的人好,没人歧视你,活得有尊严。”

  “何老师,你一个人到这里,真不容易。你要是看到起我们,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白果也喝醉了。

  “大叔,有你这句话,我这辈子就在石龙扎根了!”

  最后,何方喝得烂醉如泥,躺在堂屋的竹椅上睡去,一直到太阳快下山才醒来。白果又留他吃了晚饭,临走还一再嘱咐何方,春节学校食堂停火期间都过来吃饭,这样家里过年也热闹一些。何方起先说不来,不能让他们添麻烦,白果就说看到起我们你就来,看不起我们你就别来,何方就答应了。

  晚上,姐妹俩到学校去给何方缝被子。

  “你们待我这么好,叫我这么感谢你们是好!”何方说。

  “要谢我们很容易呀,他们说你拉那个琴拉得好听,你就拉给我们听听呗。”小菊说。

  小菊的下巴朝墙上扬了扬,小提琴的盒子就挂在那里。何方取下琴盒把琴拿出来,就像人们说的一样,他将琴架在肩上用下颌夹住,琴弓在琴弦上轻轻一滑,琴声立刻就充溢了整个房间。何方调了调琴弦,停顿了一下,突然一个长弓推过去,音乐就水一般流淌出来。那琴声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一下子把大菊的心抓住了,她用肘碰了碰小菊,示意她与自己一起坐在床铺上。

  琴声如水而流,何方慢慢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他的身体跟随着音乐的起伏在轻微地摇晃,手指在琴弦上不停地跳跃,滑动,颤抖,那样子好像他不是在拉琴,而是要把自己的整个人融化在小提琴中,再变成琴声飘出来。

  大菊不知道那是一首什么曲子。刚开始她似乎看到了春天的景象,阳光明媚,河水在流,鸟儿在唱。天边的乌云慢慢铺过来,逐渐布满了天空,乌云越来越浓,云层越来越低,空中雷鸣闪电雨却没有下,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想大声嘶喊,她想竭力反抗。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一个幽怨的声音响起,悲伤像泉水一样涌动,它与一股温情的依恋交汇在一起,含怨似愁,如泣如诉……

  琴声突然停住了。小菊在一边叫好,一边使劲鼓掌,可是她发现何方愣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看着大菊。小菊转头一看也傻了,连忙用手去推大菊。

  “大菊,你怎么啦?”

  大菊这时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顾不上擦去泪水,满脸通红跑出了房间。小菊追上大菊,一路问她为什么哭。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哭,羞死人了。”

  大菊说的是实话,她听着听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了了。那夜她躺在床上想,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小菊也不想睡,在旁边不停地翻身,她突然抱住大菊说:

  “大菊,爸白天讲的话,你听清楚没有?”

  “讲什么?”

  “他叫何老师跟我们同一家呢。”小菊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爸的意思,可能是想叫何老师做上门女婿,打算把你嫁给他?”

  “别胡说,爸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就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打算把你嫁给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你想啊,整个石龙镇的后生,有谁比得上何老师?人家有知识,有文化,有工作,人又斯文……就怕人家看不上我们。”

  “他那么好,你明天就嫁过去!我要睡觉了。”大菊把小菊的手拿开,转身将背朝着她。

  大菊的心里很生气,她讨厌妹妹,讨厌她说出那么没脸没皮的话。何老师是好后生,这是明摆着的,还用得着她说吗?不说别的,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土生土长的石龙人没有,学校里其他老师没有,公社的干部的身上没有,国营林场的人也没有……那天晚上,大菊胡思乱想了很久,半宿没睡。

  大菊越来越讨厌小菊了,甚至可以用恶心来形容。何方每日三餐过来吃饭,刚进门,小菊立刻就会放下手上的事情,直接走到他身边,并且总能从他身上找出一点不是来。比如哪个扣子没扣好,叫他扣整齐;肩上落了一根头发,她就伸手把它拍下来。然后,就是没完没了向何方提问题,杭州的街道有多宽呀?街上人多不多呀?街边的房子高不高呀?西湖好不好玩呀?恨不得叫何方把整个杭州都搬到石龙镇来。还有,每餐吃饭,好菜都往他碗里夹,弄得何老师满脸通红,很不好意思。

  小菊的心思已经很明了,但是,何老师却好像无动于衷,甚至还在有意回避小菊。这个发现,使大菊暗自高兴了几回。

(编辑: 郑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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