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大菊的记忆中，自己几乎是饿着肚子长大的。十八岁那年，风调雨顺，田畈的稻谷收成好，从生产队分来的粮食勉强可以应付肚子了。人是个奇怪的动物，刚了吃几天饱饭，就要寻找奢侈的快乐。春节临近，镇上有人打算张罗一场菇民戏演出。几个老戏迷来请大菊的父亲重新出山演戏，父亲没有答应，第二天晚上，他们再次登门，带来了一包糕点，父亲又推脱了一番才勉强答应了。
大菊的父亲大名陈德贵，他七岁进菇民戏班拜师学戏，师傅给他取了艺名叫白果。后来，他出道成名，白果就成为了全县家喻户晓的名字。从大菊记事的时候开始，父亲每天都到生产队里去劳动，遇到父亲高兴夜晚，偶尔会给她讲一些往事，使大菊对菇民戏和父亲的身世有粗略的了解。
庆元是世界栽培香菇的发源地。早在八百多年前的南宋时期，当地就出现了一种神奇的技术，人们把树木砍倒后，用斧头在上面剁出深浅不一的疤痕，就能使木头长出香菇来。它传男不传女，传媳不传女，千百年来，山多地少的庆元人就靠这一独门绝技生存发展，繁衍生息。明朝初年，刘伯温向朱元璋进献香菇，香菇成为朝廷贡品，种香菇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就称这些人为菇民。明末清初，庆元民间兴起一种地方戏剧，它在菇民中广泛流传，就叫它为菇民戏。
白果专攻旦角，他走上舞台，就从声音到身段，从唱腔到念白，都比女人还要女人。他的演出，不知让多少人为之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白果二十五岁那年，在县城演出半个月，出城时，戏班后面多了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起先，大家并不在意，后来看她总是跟随在白果的身旁，觉得有些蹊跷，细问才知道，她是县城大财主“杨百万”的千金杨凤娇。当晚，演戏散场的时候，“杨百万”带着几个人赶来，不问青红皂白就将白果暴打了一顿，绑走了女儿。白果被打断了两根肋骨，叫人抬回石龙镇家中养伤。七天后，杨凤娇从家里逃出来，几经周折找到白果的家里。这次，白果没有再劝她回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生米做成了熟饭，“杨百万”只好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第三年夏天，杨凤娇生下双胞胎大菊和小菊，因产后大出血，离开了人世。从那以后，白果十八年没上过戏台。
现在，竟然又有人两次三番来请他出山，他显得异常激动。戏迷走了之后，大菊见父亲在屋子里不停地来回走动，口子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接着，他又把大菊姐妹俩平时用的镜子拿出来，坐在煤油灯前，对着镜中的自己左看右看，还伸出兰花指理了理鬓发，目光如水，眉毛跳动。一旁的大菊大惊失色：父亲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女人了！
“唉，老咯，老咯！”白果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
白果坐了良久，有些伤心失望地站起来。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重新坐下，把双手举到灯光下翻来覆去细看，似乎那不是一双普通的手，而是两件精美的瓷器。
“哎呀，这双爪子，怎么伸得出去见人哪！”
从那天起，白果每天用米羹洗手，早晨起来洗一次，晚上睡前一次，一直坚持到演出那天。米羹让他的手白嫩了许多，但是手形没有什么变化，“爪子”还是“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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