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石子在落水之前,往往以为它是从空中飘落的树叶或从水面掠过的小鸟,当石子落入池塘溅起一些水花和波浪时,才知道它是一块石子。对于大菊来说,县文化局的那两个人就是一块石子,击碎了她平静如水的生活。
那天上午,大菊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前卖豆腐。连续下了几天春雨,天气突然放晴了,空气仿佛清洗了一遍,似乎能从中看出阳光的纹理来。石龙桥头的大枫树抽出了嫩芽,远远看去像盖了一条纱巾,黄中带绿,绿中有黄。
一辆黑色的小车从山外驶来,停在大枫树下,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大菊看着他们踏上石龙桥,沿着砖砌路向石龙镇走来。
下午,他们出现在自己的家里,这让大菊感到有些意外。陪他们来的村长介绍说,他们是县文化局的干部,专程来调查搜集菇民戏的历史文化资料。
“听说,我县著名菇民戏老艺人白果,也就是陈德贵先生,是你的父亲?”女干部问
“是,他是我爸。”大菊说。
“你看过他演出吗?”
“看过,看过他演的菇民戏。”
男的举着那个又粗又长的照相机在拍照,女的在边问边记。他们问得很仔细,从白果的出生、学艺、演戏、婚姻、家庭什么都问,最后问起了白果的死。大菊脸上的笑容在慢慢消失,怔怔地望着门外的溪水,两颗泪珠滚落下来。
村长急忙打圆场:这个问题就不要问大菊婶了,我以前听镇上的老人讲过,回去我说给你们听。按理说,提问应该就此结束,可是他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等大菊抹去泪水,那个女的又问:
“大妈,那您爸爸留下什么东西没有?”女干部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大菊想了想,说:“没了,都丢的丢烧的烧了。”
“比如说戏服呀,乐器呀,或者其它什么东西?”
“没有。戏服什么的,那时候都被人烧了,什么都没有了。”
“大妈,我听说,您留有一本工尺谱?”
“工尺谱?没有,没有!”大菊在摇头。
“大妈,如果有就你给我们看一下,这个东西很重要。”
“没有,真的没有了!”
“大菊婶,有的话,你就给他们找一找。”村长说。
“没有,真的没有!”
大菊的回答很肯定,脸上明显有了厌烦的神色,客人知道不便多问,感谢了一番,失望地起身告辞了。
他们前脚刚走,平武后脚就进门了。
“豆腐卖完啦?”
“卖完了。”大菊在收拾茶杯。
“你明天多做一板豆腐,明天县里有帮客人要来看廊桥,在食堂吃饭。”平武说。
“哦,那明天我送过去?”
“不要,还是我过来拿吧!”
平武是石龙镇镇政府食堂的司务长,来买豆腐、预定豆腐都是常事。平武坐在椅子上,摸出香烟点了,显然还有事要说。
“县文化局的个人,找你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问以前菇民戏的事。”
“没问工尺谱?”
“问了,我说已经烧了。”
“烧了?不可能吧?”
“烧了,就是烧了!”大菊有些生气,接着就更生气了。 “嗷,是你跟他们说,我有工尺谱?”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说漏了嘴。我听说菇民戏要申报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工尺谱,他们可能有用……”
“我的事,你别乱说!”
“以后不说了!”
平武见大菊一脸的不高兴,低头喝茶,走了。大菊看着平武走远,回身关好大门,到屋里打开那个老式衣柜,把中间抽屉整个拿掉,取出了暗格中的木盒子,将里面的蓝布包放在床上,小心翼翼揭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躺着蓝布的中间。望着它,她的眼睛不禁潮湿起来,关闭多年的记忆闸门一下子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