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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木耳
2015年10月12日 14:56   来源: 庆元文艺   作者: 王聿  

 

  林铁告诉父亲:“这黑木耳和山林中其他野蕈一样,采了还会长出来,愈是有伤痕的地方长得就愈好。”

  父亲也学着林铁,脱下破旧的上衣包裹着摘来的黑木耳,赤膊背着那段枫木回家了。

  在村小读小学的那五年,除了下雨天,不是上山砍柴就是下地抓猪草,哪怕赤着脚硌得钻心痛,哪怕肩背着超过自己重量的柴火,即便现在想起来,心中还残留着丝丝甜味,就像那时偶尔得到的一两颗水果糖,稀缺而珍贵。

  父亲从把伤者送来的人群议论中清晰了林铁的受伤过程。

  林铁也和大多数青壮劳动力一样,离开了种田劈山的农耕日子,到县城边上一家竹筷厂上班。每天在陈旧的机器边加工筷子的粗坯,已经干了六七年了,照理也算是个熟练工了,但不知什么原因,今天下午上班不一会,正在操作机器加工筷子粗坯的林铁,突然一声惨叫。旁边的工人扭转头的同时,看见一根竹片从机器上弹出,插进了林铁的头。冲坯机也应声停了。

  “是机器出了故障。”工人们说。

  父亲一边了解情况,一边着手伤者头颅的磁共振检查。

  “看来情况非常严重,竹片刺到了脑髓。”

  赶来会诊的吴院长建议赶快送到市中心医院,“风险太大了。”吴院长说。

  父亲知道院长的心思,反正是救不活了,不如让伤者在送往市中心医院途中死去,或在市医院死去,省得多出事来。吴院长被医闹闹怕了。

  “送到市医院恐怕来不及了。”父亲忧心地说,从菌原县城到市中心医院,救护车要三个多小时。父亲知道林铁家里比较穷,一心想要儿子却生了三个女儿。家里的顶梁柱倒下,到市里费用会更高。

  “但手术风险太大。”吴院长很是担心治不好会引起到医院闹事。这几年医闹太多了。从医以来,父亲没有这样犹豫过。手术风险确实很大,很可能会伤到大脑,成为植物人或大出血死亡。父亲将可能发生的情况告诉了林德和林铁的妻子。林铁的妻子只知道抽泣,不知如何是好。

  “送市里有可能是死,在这里有可能救活。王医生、吴院长,你们请帮忙治吧。”当过十几年村支部书记的林德用力攥起拳头在空中挥了一下。

  手术异常艰难,自信的父亲第一次开通了远程网络会诊,特缴省、市中心医院的同学和专家帮忙一起诊治。

  那天父亲很晚到家,母亲又重新热了饭菜,习惯地倒上一小杯白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红酒。陪父亲一起边喝边聊。

  每次完成一个手术,父亲都会显得非常疲惫,但奇怪的是平时话语不多的父亲,偏在这时候言语特别丰富。母亲知道,这时候的父亲非常需要一个倾诉对象。

  “和诚实的人交谈你必须近距离,那样可以享受彼此的心跳;和一个不真实的人,你要站远一些,像看烟火,距离近了就有异味;而和小人,你一定要持有距离,像看雨后山雾,近了你就踏在云雾上了。”父亲给母亲讲了一个故事后总结了一个观点。这也是父亲的思维习惯,对每个事件

  都有总结,有提升。

  “你都成哲学家了。”母亲娇嗔又怜爱地说。

  林铁在手术一周后开口说话。

  “谢谢王医生,老婆说你天天在这里很长时间。”

  “慢慢会好起来的。”父亲以医生习惯性口吻安慰着,询问病人的感觉。

  “手脚动不了。”林铁略显悲观地说。

  “脑颅受损比较严重,要慢慢恢复。”父亲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按了按林铁的手和脚。

  父亲拖住沉重的脚走出病房。手术是成功的,但中脑神经被戳断了,以目前医学界,已无能为力,除非奇迹出现。林铁恐怕要在床上度过以后的时光了。想到儿时一起砍柴、一起嬉水、一起比谁的小鸡鸡大……阵阵悲哀从脚底直冲脑顶。

  接下来的几天,父亲只要上班,都要抽空到林铁的病房转转,交待一些注意事项,抚慰病人情绪。

  林铁的心情越来越差,脾气也变得日益暴躁。一次老婆又在唠叨治病费用。“2万多块医药费,都是借来的,你再不好起来,一家子怎么办啊!”

  “你这死女人,我一口咬死你。”林铁用头把床撞得啪啪响。林铁除了头部外,手和脚怎么也使不出劲。

  父亲刚好进入病房,看到了这一幕,用手按住林铁的头。

  “你说会好起来,好起来,一个多月了,难怪住院的不少病人都说医院骗钱,不让出院,你也骗人。”林铁老婆说完看也不看父亲,气冲冲地冲出病房。

  悲剧发生在林铁住院后四十九天的上午。那天晴空万里,太阳火火地照着医院住院部的房顶平台。

  林铁被老婆喂好稀饭后就叫老婆把他推出去晒太阳。

  “我很冷。”林铁对着冒汗的矮胖老婆说。

  林铁叫老婆把自己推上住院部十三层的房顶平台。

  “去拿点水给我喝。”林铁支开了老婆。

  “刚才为啥不说。”林铁老婆疑惑地盯着林铁,内心莫名其妙。

  林铁老婆回到八楼病房倒水时,听到一片惊呼。

  “有人跳楼啦……!”

  林铁和轮椅冲出十三层的房顶护栏。咣……当……坠地。

  地面的人看到两个物体像两只中枪的乌鸦,在空中扑腾两下就直落而下。

  轮椅的两个轮子撞击地面后分解开来,各自蹦得很高,滚得很远。

  当天下午,林德带着不少桃村的亲戚把林铁的尸体抬到了院长办公室。

  吴院长叫父亲处理。

  “你是副院长,又是林铁的主治医生,你负责处理这个事件,我马上去县政府开会。”说完,吴院长夹着黑色公文包,匆匆拨开闹事人群离去。

  林铁残破的身躯仰摆在院长宽大的办公桌上非常扎眼,就像一个被顽皮小孩玩够弄残的风筝,无声地落在干涸的河滩上,任凭雨打日晒,也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父亲看着林铁,又瞟了瞟满屋子的人,内心阵阵冰凉。

  父亲的劝说和解释在情绪激亢的死者家属们面前显得苍白而虚弱。

  父亲被挤在人群中孤立而毫无办法。林德带领的家属亲戚团队喊着“要偿命!”有四五个在父亲身上推搡,有人趁机拳打脚踢。父亲感到很疼痛,身体的疼,内心的痛。

  父亲被踢倒在地。父亲向死者跪下。现场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当天下午的五点来钟,医院保安见事态一时无法平息,才报了警。闹事者见到全副武装的公安干警才陆续散去。

  林铁的尸体被干警强行抬到了医院太平间。

  林德提出了二百万的赔偿费用,医院无法答应要求。

  “不答应,就把尸体抬到县政府门口去。”林德对吴院长说。

  尽管到县政府门前闹事、静坐等是这几年时常发生的事。但这还是唬住了吴院长。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吴院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父亲。

  “叫他们找我吧。”父亲低着头正在给病人开药。父亲已经知道,作为死者林铁父亲的林德,只不过和大多数医闹者一样,借闹一闹多争取点利益。父亲也准备给林铁家里一点钱,或者帮助供养还在读书的两个女儿完成学业。因为毕竟同村人,又是儿时的玩伴。

(编辑: 陈沛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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