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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木耳
2015年10月12日 14:56   来源: 庆元文艺   作者: 王聿  

 

  父亲怜爱地伸手想拭去雪儿脸上的泪滴,但伸在半空的手快速地推着雪儿母亲进入手术室。

  雪儿母亲在医院的一个多月得到父亲细心周到地照顾。原本坚决反对女儿跟父亲谈恋爱的她从内心渐渐接受了父亲。

  “是个值得依靠的男人。”雪儿母亲以过来人的口吻对雪儿说。

  “我妈都同意啦。”一次雪儿的同学到医院探望雪儿母亲,雪儿对同学们说。

  结婚后母亲才发觉,父亲对白颜色的那种偏好几近疯狂。家里家俱都是白色的,父亲目之所及都要白色的。就连母亲的纹胸、内裤也要求白色的。

  有一次母亲单位发被套,母亲因喜欢红颜色,很自然选了一床红色被套。回家后把床单、被套全换成了红色的。

  晚上十一点,父亲到卧室准备睡觉才发现床上的变化。

  “怎么回事?”

  “我换了。”

  “换回去!”父亲第一次向母亲发火。

  “要换自己换!”已躺在被窝里的母亲很委曲。“真像街上的那个疯子。”母亲蚊子似的哼了一句。

  母亲说的那个疯子在父亲去世后我才知道。他穿着一身白色服装在街上溜达,突然会跳到行人面前叫一句:“雪白的墙。”路人正不知所措,疯子已悚然转身离去。

  父亲让床又回到了白色的世界。

  “白是一种纯静的安宁。”父亲拍了拍生气的母亲。晚上,父亲又进入了梦境,在路边、在河床上捡起不少大小不一的石头。盯着这些透亮的玉石,父亲开怀大笑。

  父亲的那篇关于脑出血抢救的论文在一家医学权威期刊发表了。为了表示祝贺,吴院长叫上几个科室负责人一起搓了顿,表示对父亲的奖励。

  “王一刀,省、市有几家医院打电话了解你的情况,看样子他们想把我们医院的宝贝挖走呐。”吴院长一边用竹筷夹着泥鳅火锅滚烫的毛芋,一这喝了一大杯啤酒。

  “我们这小庙很难留人哪,院长。”外科主任胡医生,一仰脖喝了一杯白酒。

  胡主任就是抢救爷爷的医生,父亲分配到医院后,他就是外科主任。望着满面油光的胡医生,父亲觉得他也不容易,从农村的赤脚医生慢慢到县中心医院的科室主任。

  “王医生不一样,他是主动要求来的。”其他几位医生说。“对吧,王一刀?”说着拿住酒杯和父亲碰杯。

  “这辈子就在这里了。”省城有几家医院想把父亲调走,已经打电话和父亲联系,都被谢绝了。父亲用啤酒敬了吴院长一杯,又用白酒和同事们碰了个满杯。

  每次做完手术,父亲都习惯性喝点酒,以此松驰一下紧绷后的神经。

  吴院长从内心喜欢这名敬业且业务精通又与世无争的医生,医院有位副院长下个月就五十二岁了,按县里的规定,年满五十二周岁就要改任非领导职务,当地统称为“退二线”。王一刀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吴院长准备尽力向组织推荐。

  就是性情特别点,人才都有特殊性格吧。吴院长总是这样想着,又想起几天前的那次协调会。

  有一位肺炎患者,在医院打了五天点滴点后反而病情加重,高烧不退。医院组织医生多次会诊,找不出症结。那天县药监局刚好在县城一家药店查处了一批假药,其中就有县医院给这名肺炎患者用的消炎药。

  患者家属从县电视台新闻播报中发现了这种假药,当晚就和医院闹了起来,要求赔偿。

  吴院长召集相关医生及患者家属在院长办公室开协调会,商讨解决方案。

  “药品都是按照规定程序采购的,没想到也会有假。”分管药品器械采购的副院长满脸无奈。

  参加会议的人议论纷纷,对中国制造痛恨有加。

  父亲听着,脸越来越红,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

  “假药泛滥,医生能怎么办?动不动说中国制造如何如何,这是一个误区,我们并不是缺乏精准制造,我们缺的是严格的市场监管。到国外买药也好,买奶粉也罢,甚至马桶盖,到头来都是中国制造,为什么中国制造的东西到国外就好了?关键是人家的监管体系,买了就放心。中国已经解决了无法生产高质量现代工业制成品的问题,但关键是中国无法消除劣质产品,无法根除假冒伪劣……”

  “别扯远了,亮观点。”父亲好不容易打开话闸子,被吴院长打断。

  “我看要药监局负责给患者赔偿,追究监管者责任。”父亲抛出了自己也觉得行不通的结论。

  最后和患者家属达成意见,医院负责免费治好患者,并给患者两千元的补助。

  那次聚餐后的两个礼拜,组织部派了两名干部到医院民主推荐两名副院长人选。

  胡主任事先得到了消息,给参加会议的大多数医生护士发了短信:“请予推荐。”那天父亲正在做一台手术,没有参加推荐会。第二天考察人选张贴公布后,刘护士上班对父亲说:“祝贺你!”父亲才知道自己也是副院长考察人选。

  公示七天结束后,县委发文却碰到了难题。

  原来有人向组织部反映,同时提任两名副院长,父亲排在胡主任前面不合适,凭资历、凭科室主任任职时间,胡主任应该排在前面。

  这样一来,组织部长两难了,以前还真没有遇到类似反映排名的情况,都是以组织上发文为准。组织部部务会议专题就排名问题进行研究。

  一种声音是按照工作能力,按推荐考察情况,另种是按资历。

  组织部长一边认真听着大家发言,一边思考:凭能力很难说,因为没有哪个领导干部会承任自己技不如人;论资历好排名,但每次人事任免所涉及单位的副职都要重新排序……最后拍板:“按前一个职位的任职时间吧,这样好量化。以后组织部门发一个干部排名纪要,同一职级的干部在同一单位的排序按干部前一任职的时间长短,前一任职时间相同的再往前推一个任职时间,直到排出前后。”

  院长看到胡主任排在最前的副院长任职文件后,叹了口气。

  父亲知道这些事,是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父亲到院长办公室汇报工作,见院长正在接待一位药品供应商,便随手拿起一本领导学杂志翻了起来。

  对一篇关于领导排名的科学方法扫了一下后,饶有兴趣地往下看,其中例举了某医院副院长排名的前因后果。

  吴院长送走客人后,抓起桌上的一包软中华甩给父亲,烟在桌上弹一下翻了个身后安静地躺下。

  “忘了,你反感烟味。”还没等父亲开口,吴院长又把烟抓了回去。

  “这不会是说我们医院的吧?”父亲指着那篇文章问。

  “就是啊!四个副院长排名,你最后,组织部长亲自写的,你看作者名字。”吴院长猛吸一口咽后缓缓吐着烟雾。灰色的烟圈一串一串圈着白色的墙。“被作为典型做法推广了,看来我们还真讲究这个。本想让你多挑点担,现在……哎……。弄得你们几个副院长办公室也换来换去。”

  “一样的。”父亲真不知道还有这些插曲。

  盛夏的下午,阳光炙烤着山城,窗外的树叶蜷着身体,整株整株的枝叶无精打采。菌原县城的气温罕见的窜到41℃.

  在急诊室当班的父亲刚刚脱下手套,端起杯喝了口茶。急诊室外大呼小叫,一片喧哗。

  “救命了,医生,快救命了。”四五个人抬着一个全身是血的伤者扑了进来。

  父亲一看也吓了一跳。

  一根五六十公分长的竹片从伤者下巴右侧斜斜地插进头颅。血随着竹片不断往伤者身上滴。伤者一件旧旧的绿色上衣已被血染透。

  “碰到你太好了,王医生,快救救我儿子。”还没等父亲反应过来。“我是桃村的林德啊。这是我儿子林铁。”林德气喘吁吁地说。

  父亲用手轻轻按了按林德的肩膀。“不要慌,我会尽力的。”

  父亲想起来了,受伤者是小时候经常一起上山砍柴火的同村小伙伴林铁。就是他第一次让父亲认识了黑木耳。父亲依稀记得,那可能是在村小读五年级的光景,下午放学后照例上山砍捆柴火回家。有个傍晚,在山林中发现一株横跨在小涧上腐烂的枫树,被一坨一坨黑黑的东西包裹着,用手一摸,滑滑的,有股清香。

  年龄稍大的小伙伴林铁说,这叫黑木耳,很好吃的,上次我爸采回家过。

  “这么黑的东西我才不吃呢。”父亲很不屑。不过父亲还是很快就加入到俩个小伙伴中采摘起来。家里其他人总要吃的,父亲想。那年月可吃的东西太少了。父亲和三个同伴采完树上的黑木耳后,将那株长长的枫树砍成三截,每人一段。

(编辑: 陈沛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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