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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尺谱
2012年08月01日 17:13   来源: 中国庆元网   作者: 叶树生  

  (十二)

  小菊在石龙镇住了三天。白天,大菊陪她去镇上的大街小巷里到处走走看看,夜里,她们坐在电视剧前聊天,小菊讲起了自己大半生的经历。

  那年,小菊离开石龙镇后,在去龙泉县的路上就花光了上身仅有的二十块钱。她找到了一个公路建设的工地,在那里为工人烧饭,暂且得以安身。半个月后公路停工,工人散伙返乡,她跟随其中一个年轻人去了福建南平的乡下,在那里与他结婚,并生下了两个女儿。那个开路工人力气大,脾气更大,她饱受了他十二年的拳打脚踢之后,再次离家出走,踏上了流浪之路……

  最初,大菊与一个卖狗皮膏药的男人走了两年江湖,接着跟一名温州人去东北开蛋糕店,后来和那个四川采购员一起做天麻生意,再后来随湖南男人在广东摆地摊……四十多年来,她在天南地北闯荡,种过地打过工,当过老板讨过饭,曾经与十一个男人以夫妻的名义生活,最长的十二年,最短的两个月,一共生育八个子女……三年前,大菊与最早的老公在长沙相遇,他们重归于好,现在一起在云南大理经营一家“沙县小吃”店……

  小菊的讲述,把大菊听得晕头转向,她的经历更是让她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我们姐妹两人刚好相反,你是一生都在等待,我是一生都在寻找。”最后,小菊说。

  “寻找?你在寻找什么?”

  “寻找真正爱自己的男人,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你找到了吗?”

  “没有。”

  “那还要再找?”

  “不找了,心死了。唉,我找来找去,天南海北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最初那个男人的床上。”

  “为什么又一起呢?”

  “讲不清楚,也许是命中注定吧。我到处跑到处闯,可是人总是闯不出命运的安排。这都是命!”

  一段广告过去,电视上开始播放《薛平贵与王宝钏》,它讲的是《彩楼配》同一个故事。大菊想起了四十八年前的那次演出,想起了父亲白果,想起了何方和他的琴声,想起了自己的等待。王宝钏等了十八年,等到了薛平贵,而自己的等待了四十八年却还没等到何方。

  “你还在等何老师?”小菊问。

  “是,也不全是。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不过,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还能不等吗?”大菊说。

  “看来你还没想通。”

  “你想通了?”

  “回来的这几天我在想,我的寻找和你的等待都不会有结果。因为,找得到等得到的,都不是我们想要的,找不到等不到的,才是我们想要的。如果,何老师回来,他还是当初的何老师?还是你心里的何老师?不是了。”

  “这么说,我们都错了!”

  “也没错。现在,有很多人到城市去寻找升官发财的机会,也有很多人过着平凡的生活,等待着新的变化,等待着幸运的出现。其实,等待和寻找都一样,都是让人活得有盼头。”

  “不管怎么说,你成过那么多次家,有过那么多男人!”

  “嘿嘿,怎么说呢。真正的家只有一个,家多了等于没家。四海为家,就是没有家。男人多了,就是没有男人。一个女人只要拥有一个男人的全部,就等于拥有了天下所有的男人!”

  “你说的,我都没有。”

  “你有。你心里有一个永远完美的男人,而且,还有一个一直等你的男人,你应该满足了!”

  那天夜里,她们谈论了很久。小菊的话,大菊似乎听不懂,又似乎听懂了,从这边想觉得有道理,从那边想又觉得没道理。她越想越糊涂,久久不能入睡。

  小菊要走了,大菊与平武一起给她送行,他们看着她上了班车。送走小菊,大菊好像失去了什么,心里七上八下,空空荡荡。她不想立即回家,在石龙廊桥的凳子上坐下。

  “小菊真是的,都几十年没回来了,也不多住几天。”平武看大菊的脸色不好,在旁边抱怨。

  “她总是要走的。”

  “她走了,你又一个人了。”

  大菊看了平武一眼,刚想说什么,突然咳嗽起来。咳嗽一串连着一串,没有要停的意思。平武连忙去拍她的后背,拍了几下,大菊吐出一口痰,咳嗽停了。

  “可能受寒了。年纪大了,更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病了没人照顾你。”平武说。

  “你呀。你照顾。”

  “大菊,要不,要不我搬回家来住吧?相互有个照应!”

  大菊抬起头,眼睛看着平武,似乎能把他满脸的皱纹看成一朵盛开的菊花。平武没有回避,他也用专注的眼光接住大菊的眼光。

  “你一直在等?”

  “是!”

  “我老成这样了,心早就死了,身子也没有了,你还图什么呢?”

  “什么也不图,就图对自己有个交代。”

  大菊的目光移开从平武的脸上,看着远处的田畈。说:“你回家住吧!”

  晚上,平武从镇里回来,陪大菊看完《薛平贵与王宝钏》,就把大门关了。他们一起进了里屋,床上的被子、枕头、床单全是新的。平武显得特别激动和紧张,摸摸衣扣又拍拍被子,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大菊说,把灯关了。黑暗中,他们脱了衣服,躺到床上。

  平武慢慢向大菊靠去,一只手搭到她身上,一种异样的感觉传遍全身。他不由自主地将另一只手伸到她的颈部和枕头之间,她顺势钻进的怀里。平武把大菊紧紧抱住,大菊渐渐也有了感觉。

  “你的身体还蛮年轻。”大菊说。

  “是吗?你也很年轻。”

  “不知道。试试看吧。”

  开始,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突然,平武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把脸贴到大菊的脸上,大惊,她在流泪。

  “大菊,你哭了,我又欺负你了。”

  平武想从大菊的身上下来,大菊把他紧紧抱住,不让他下来。

  “没有,没有。我这是高兴!”

  可是,平武的身体一下子苍老了,苍老得一塌糊涂。

  “大菊,我真的老了!”

  “今后的日子还长呢!”

  第二天,大菊打开那个老式衣柜,从暗格的盒子里取出那本工尺谱,递给平武。

  “你把它交给村长,叫他转交给文化局,也许他们真有用呢!”

  “你舍得?”平武没有接,眼睛盯着大菊。

  “舍得。”

  “不后悔?

  “不后悔!”

  “那我可真的送去了!”

  “送去吧。”

  半年后,庆元县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厅建成,向公众正式开放,那本工尺谱静静地躺在玻璃展柜里。它的边上立着一块牌子,上面有几行小字:

  “工尺谱是中国传统的记谱方法之一。它因为用工、尺等汉字记写唱名而得名。它还与许多重要的民族乐器的指法和宫调系统紧密联系,在中国古代跟近代的歌曲、曲艺、戏曲、器乐中应用广泛。这本工尺谱,是清代手抄本,它记录菇民戏二十八个宫调曲谱,是珍贵文物。”

  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不少人在工尺谱前稍作停留,看看上面那些古怪的文字,没人知道它曾经发生的故事。

  (2012年6月6日第一稿)

(编辑: 郑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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