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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尺谱
2012年08月01日 17:13   来源: 中国庆元网   作者: 叶树生  

  (九)

  平武走后,大菊的等待又充满了希望。她把父亲以前穿过的旧毛衣拆了,卷成毛线团,每天将竹椅般到门口,坐在那里慢慢织。她想,毛衣织好平武也该回来了。

  毛衣织了一半,平武就回来了。那天上午,大菊见平武从班车上走下来,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睁大眼睛朝那边看。可是,一直到班车重新起动,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下车。大菊跌坐在椅子上,发现毛线球早就掉在地上,滚出去好远。她勉强把毛线球捡起,双手筛糠般发抖,连拿毛线针的力气都没有了。

  平武走到她身边,坐在长凳上,给她说起了自己寻找何方的经过。他先到县文教局,查阅了何方的个人档案,搞清了他父亲所在的学校和家庭住址,然后直接去了杭州。平武找到那所全省著名的大学,还找到了那次给何方拍电报的办公室薛主任。薛主任大致介绍了当时发生的事情。何方的父亲叫何文山,是这所大学的音乐系主任,五九年打成大右派,被送去劳动农场去进行劳动改造。那次,学生把他拉回来批斗,由于看管不严,畏罪跳楼自杀,给何方拍电报的时候,他父亲实际上已经死亡。电报发出后,左等右等,何方都没回来,学校又越来越乱,校方只好将他父亲火化,草草料理了后事。一直到现在,何方都没有回家,也没有找过大学的领导。

  “我还找到何老师的家里,门上挂着一把锁,好像很久没打开过,锁上有不少灰尘,也生锈了。何老师失踪了,要么是在路上……那段时间,路上很乱,到处在武斗……”

  “你,不要再说了。”

  大菊站起来,织了一半的毛衣滑落在地上,她想往家里走,一个踉跄,头碰在门框上。平武急忙把她搀住,扶她进屋躺在床上。他看她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一时没了主意,赶忙回家把母亲青花叫了过来。

  青花坐在大菊的床头,左劝右劝,宽慰的话说了几箩筐,依然没有劝住大菊的眼泪。那时天色渐晚,青花已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她左思右想做出了具体安排。

  “平武,你去家里把米和菜拿一些过来。对了,还有被子衣服也带来。”

  “我们要住在这里?”平武问。

  “过来住几天吧。这孩子命苦,我们不照顾她,还有谁来照顾她?”

  晚上,青花睡在小菊原先睡的那张床,与大菊同屋,平武睡到了楼上。下半夜,青花被大菊的喘气声和呻吟声惊醒,连忙爬起来点煤油灯,只见大菊满脸通红,嘴上说着胡话,双手痛苦地在自己的胸口上抓。她走过去,手刚碰到大菊大叫不好,她的身子烫的厉害,在发高烧。

  青花赶紧叫醒平武,倒了一碗开水,两人一起给大菊喂下,又用热毛巾给她洗脸擦手,才渐渐安静了一些。他们连夜守着,天一亮,青花就到山上采来草药,煎好,喂下。母子俩端汤倒水,喂粥喂药,连续忙了三天,大菊的高烧总算慢慢退去。

  第五天,大菊终于自己起来吃饭了,没想到青花却又躺下了。那天,县公安局来了几个人,把平武戴上手铐直接带走了。青花死命抱住平武不放,被人一把推倒在地,哭得死去活来,差点没断气。在场的人把她抬到床上,邻居拿来几片人参,灌了参汤才算缓过气来。

  大病初愈的大菊,只好勉强照顾起青花来。

  两天后,有人打听到平武被抓的原因。那年,石龙镇与国营林场武斗,林场死了三个人,现在重新追查此事,说其中一人是平武扔进去的土手雷炸死的。其实,那天晚上往林场围墙里扔手雷的人不止平武一个,有电站的人还有石龙镇的其他人,谁炸死了人根本无法搞清楚。据说,平武跟林场场长的儿子打过架,场长怀恨在心,借此事进行报复。

  大菊将听到的情况告诉青花,青花从床上爬起来,大叫冤枉。大菊一趟又一趟陪着青花往县城跑,她们到公安局和法院去喊冤,又到县革委会门口跪地求情,她们的努力没有让平武得到释放,但是却保住他的性命。平武被判了八年徒刑。

  接连不断的厄运之绳,把两女个人紧紧绑在一起,她们成了相依为命一家人。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庭,生活失去了必要的物质来源。青花说,闺女我们卖豆腐吧,我们要好好活着,等平武回来。大菊说,我会一起等平武,心里想起了何方。

  石龙镇的镇口的路边,出现了一个豆腐摊子,守摊的是大菊。有人来买豆腐,大菊把案板上的麻纱白布揭去,露出洁白的豆腐,然后轻轻纵横两刀划过去,一块豆腐就滚在她的手上。称好,放在顾客的竹篮子,豆腐还冒着热气,热气中洋溢着黄豆的清香。

  大菊常想,卖豆腐真是一个好主意,不仅解决了她们的生活来源,更要紧的是,让她们的等待免受枯燥和焦虑的煎熬,显得自然得体,顺理成章。坐在摊子后面,她可以看见石龙溪水缓缓而淌,看见石龙桥头的停靠站,看见那颗正在长大的小枫树。青花忙完家里的事,也会坐在门口的长凳上陪她,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琐事,目光总是落在廊桥的那头。

  从那个时候起,两个女人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编辑: 郑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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