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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尺谱
2012年08月01日 17:13   来源: 中国庆元网   作者: 叶树生  

  (三)

  演出进入准备阶段,剧目也很快敲定了,演《彩楼配》。菇民戏停演了十多年,戏班原先的服装、道具什么的,都还在陈家祠堂里放着,前台后台人员也现成,相关人员开始集中排练。排练从腊月十五开始,场地设在大队的会议室。每天吃了晚饭,大菊和小菊赶紧洗好碗筷,跟随父亲去看排演。

  排练的第三天,陈广义上山背木头摔断了胳膊,晚上的排练被迫中断。陈广义在乐队里拉主胡,演员都听主胡的调门旋律演唱,缺主胡这戏就没法演了。无奈之中,有人提议叫石龙中学的何老师来试试看。

  何老师是杭州人,半年前分配到石龙中学当音乐老师。他来了之后,学校里时常有悠扬的琴声传来,听去像二胡又不是二胡,好事者到何老师的窗外看过,那是他用一把葫芦一样的琴夹在下巴上拉出来的声音。后来,有人在别的老师那里打听到,那个叫小提琴。镇上的人说,小提琴应该提着拉,怎么夹在下巴上拉呢?真怪。

  何老师很快就来了,他坐到椅子上,调好琴弦,随意试拉了几弓,白果一听面露喜色,大声吩咐给何老师泡茶。大菊还没反应过来,小菊抢先泡了大碗茶递在他手上。何老师吹吹热气,喝了两口,放下茶问道:

  “曲谱呢?”

  “什么曲谱?”白果问。

  “什么曲谱?你们演戏的曲谱,我伴奏的曲谱呀。”何老师眼镜后面的眼睛睁得老大,不停地用手比划着。

  “你说的那个东西,我们没有。”

  “没有?没有曲谱戏怎么唱?我这琴怎么拉?”何老师眼睛睁得更大了。

  “我们就这样演,靠记性拉琴,也靠记性唱戏。”

  何老师听了直摇头,突然又笑起来:“我真是服了你们了!”

  无奈,那晚的排演只好让二胡、笛子、月琴为主奏,何老师的主胡在后边跟奏。好在何老师一跟就会,排演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第二天,生产队休息,白果吩咐大菊,把何老师叫到家里来。中学离大菊家不远,出门顺着石砌路往东走,穿过石龙廊桥的桥亭,紧挨在田畈边上的那座大房子就是石龙中学。听人说,那里原先是石龙镇大财主陈万山的粮仓,解放后,改建为石龙镇最大的学校。走进大门,大菊无缘无故有些紧张起来,好在上楼时楼板发出更大的声响,不然,她相信整栋房子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二楼的走廊上,两边都是房门,从楼梯口一直延伸到房子的尽头。大菊不知道该敲哪一扇门,只好犹犹豫豫朝前走。正走着,旁边的一扇门突然打开,吓了大菊一跳,何老师站在她面前。她满脸通红,半句话也讲不出来。

  “请问,你找谁?”

  “我,我爸叫你……”

  带何老师回家的过程,对大菊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她明明知道何老师个子不大,也知道他远远的跟在后头,可是她觉得他变成了一堵巨大无比的墙,紧贴在她的身后,一直推着她不停往前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回到家,父亲问她何老师来了没有,她也不知道回答,直接进了里屋。她坐在椅子上拍了一阵胸口,呼吸才慢慢顺畅起来。

  白果热情给何老师让座、泡茶,然后,拿出一本老旧得发黄的书,放在何老师面前。

  “何老师,这是我师傅以前给我的,听说是从祖师爷那里传下来,传了好几代了。你给我看看,这个是不是你说的曲谱?”

  何老师把旧书翻了翻,对白果说:“这个叫工尺谱,是古人记谱的一种方式。上大学的时候,老师给我们讲过,我也是有一点懂。”

  “那,它有用吗?”

  “有用。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它是文物,是宝贝,要好好保管。”

  “我是说,你拉琴的时候用得上吗?”

  “哦,这个,以我现在的水平,还不能直接使用。给你们伴奏,我乐曲熟悉了以后,就可以用简谱记下来,没问题。”

  “哦,那我就放心了。”

  那天,何老师在白果家坐了大半天,他向白果问了许多问题,包括菇民戏是怎么来的,他的学戏过程,戏班里的情况等等。临走时,何老师反复交代,一定要把工尺谱放好,传家宝一样传下去。

  何老师走后,白果把买来打算缝制长衫的蓝布剪下一块,把工尺谱仔细包好,将它放在衣柜抽屉暗格的木盒子里。大菊曾经听父亲讲过,那个木盒子,过去是专门存放山约田契用的。

  《彩楼配》的排演顺利进行。起初,何老师是跟着乐队的其他人在伴奏,几天之后,他拉的主胡就引领全场的主旋律。琴声节奏分明,抑扬顿挫,将悲喜忧乐表现的淋漓尽致。他还反客为主,指点堂鼓、锣钹、笛子、月琴、唢呐的演奏,把各种乐器的声响调配的恰到好处,使音乐错落有致,意蕴深长。

  排练的那些日子里,大菊和小菊夜夜到场。小菊自告奋勇,主动承担了排练人员泡茶倒水的任务,空闲下来就站在何老师的身后看他拉琴。大菊不想抛头露面,她总是选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安静地坐在那里,一直到当晚排练结束。看排练的次数多了,她们对《彩楼配》的剧情就有了大致的了解。唐朝宰相的女儿王宝钏,看上了家丁薛平贵,她以彩楼抛绣球的形式,与他定下姻缘。不料其父嫌贫爱富坚决不允,无奈之下,她与父亲断绝了父女关系,住进了薛平贵的寒窑。后来,薛平贵从军征战,远赴西凉。王宝钏苦守寒窑,18年后薛平贵衣锦还乡,她终于等来了夫妻团圆和荣华富贵……

  看到伤心处,大菊的泪水会不知不觉掉下来。那天,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又湿了,她刚想用手去擦,平武将一条手绢塞在她手中。平武也每天都来看排演,他的父亲叫黑果,是白果的同门师兄,在《彩楼配》中演薛平贵。大菊擦完眼泪,将手绢递还给平武,平武没有不接。

  “这,这是送给你的。”

  这时,大菊仔细细看,发现那是一条崭新的白手绢,展开来,手绢中间绣着两朵好看的莲花。

  “不要,我家里有,还给你。”

  “专门给你买的,上面又有你的眼泪了,收下吧。”平武把大菊的手推回来。

  大菊心想也对,擦了泪水不能再还给人家,她就收下了。那个年代,农村男女相亲,时兴男方给女方送手绢,女方收了表示答应亲事,不收表示拒绝。当时,大菊不知道这个规矩,她把手绢装进口袋时,看见平武的脸上流淌幸福的羞涩和兴奋,那样子好像他不是送出了礼物,而是收到礼物的人。

(编辑: 郑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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