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搬到新居,请了几位在庆元打工的外地人。忙完时已汗流浃背,儿子懂事地递给每人一瓶矿泉水,他们都说这孩子真乖,儿子很是高兴。
过后,儿子悄悄问我:“爸爸,打工真辛苦。你以前有没有外出打工?”
刹那间,尘封的记忆大门訇然打开,往事奔涌而来,沿途有清澈明快的潺潺流动,有急流险滩的险象环生,捧一把放入口中,苦中有甜。
我说:“儿子,老爸可是会功夫的!”
儿子瞪大眼珠,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瘦弱的爸爸竟然是功夫高手。
我十六岁时第一次去菇山,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说熟悉,菇棚坐落于山岙之中,放眼望去,群山连绵,层峦叠嶂,漫山遍野都是米楮、乌枫、红栲……红黄绿相互辉映,与家乡并无不同;说陌生,做香菇不同于干农活,惊樯、砍花、遮衣等做菇技能要一一学习,菇山行话要过耳不忘,加上工作不分雨雪风霜,生活缺少吃喝穿用,十分艰苦。
刚到菇山,大伯就给我一根又粗又大的红色裤腰带。我不愿用红腰带,几次想跟大伯说却欲言又止,因为菇山有规矩:不该说的话不能说,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一眨眼春节到了。那天,我随大叔和二伯到镇上去,说是赶集其实就是买些生活必需品。菇山赚来的钱一分也不能多花,得带回老家。要过年了,大伯才允许多买几斤肉和酒,好让大伙高高兴兴过个年。
集市上人山人海,大家都在置办年货。看着为过年而忙碌的人群,我越发想念家的温暖,想念爹妈,想家里过年时的各种食物。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身边二伯的一声大吼吓了我一跳:“你这贼还逃得了!”
我转头一看,二伯抓着一个略显猥琐的青年的手,满脸威严;大叔忙着检查上衣口袋里的钱物,置办年华的钱都放在大叔身上。
“快放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钱?”那个年轻人挣扎几下挣脱不了,开始为自己狡辩。
“你把手伸进他的口袋,还说不是偷钱?”二伯紧紧抓着那人的手腕。二伯的手劲我是知道的,碗口粗的小树他能轻易折断。
“我……我……我没有!”年轻人有些语无伦次。
这时从围观的人群里跳出两个与被抓者年龄、打扮都差不多的人,嘴里嚷着:“别冤枉人!快放手!”边说边上来扳二伯的手,要把那青年拉走。
二伯顺势把他们往外一推,喝道:“想打架是吧!”
见二伯松了手,三人贼胆越发胀大。他们把袖子往上一撸,一齐逼近二伯,叫嚣着:“就打你外地人,你能怎么样?”
来赶集的人都远远退开,谁也不敢上前劝架。
大叔把我往身后一扯,和二伯一同把上衣甩到一边去,手中挑东西的扁担往身前一横,齐声大喊:“外地人怎么了?要打架我们奉陪!”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在那个大多数人都身着灰色服装的年代,人们腰间围着的多是自家旧布片做成的腰带,两条鲜红的腰带一经显露就分外惹人注目。围观者中已经有人大声惊叹:“他们会功夫!”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我一激灵,热血上涌,甩掉自己的外套,往二伯和大叔边上一站,面对着三个青年把手中的扁担一横,怒目而视。
三个青年盯着三条红腰带和三条扁担,顿时矮了半截。他们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说:“有本事你们别走,等着瞧!我们走!”
说完,他们慌忙扒开人群,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儿子张大嘴巴:“老爸,你真有功夫?”
其实我哪有什么功夫,以前外出打工常受欺负,不得己想出这些法子。此后几年去菇山,我都扎着那条红腰带。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庆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条条笔直宽敞的城乡道路不断延伸,一幢幢漂亮整齐的住宅小区鳞次栉比,一座座先进整洁的现代工厂接连落户……中国香菇城、中国生态环境第一县、中国廊桥之乡等荣誉接踵而至,工业生产、城市建设、农林菌果产业发展提供了很多机会,再也无需我背井离乡艰苦谋生,而且还吸引了很多外地人来创业生活。
已经二十几年没去菇山了,但红腰带我还珍藏着。功夫红腰带,见证了三十年的艰辛与三十年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