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悠悠。它跨过层层梯田,看稻田从绿到黄,从黄到绿;它穿过幽幽密林,看山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它爬过高高陡坡,看日升月落月落日升。古道上的石头都被磨得油亮光滑了,它记得蹒跚孩童走成了白发老者,它记得新嫁娘走成了老婆婆,它也一定记得那个矮小的少年和他慈祥的奶奶。
奶奶总在絮叨:孙,听话,去读书吧……孙,胆大些,不要怕……孙,要听娘舅娘妗话,有人欺负你,就告诉你娘舅……孙,奶奶不送你了,你跟这叔叔一起去……孙,你要听老师话,你放学回来,奶奶在路上等你……
少年有些不乐意似的,接过奶奶手中的书袋,少年的眼泪就要掉下来。
少年十岁了。村里的小学只有一个老师,一二年级复式,这边上一年级的课,二年级的就那边做作业。三年级开始,就得到十里外大一点的村里上学,走的就是这条山间的古道。
同村的其他孩子相继辍学。但少年的父亲坚持着叫他读书。父亲到福建做香菇,一年里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不在家。家里靠母亲和奶奶支撑。母亲便像男人一样,山上砍柴,田里种菜种稻,什么农活都干;还要扯着大嗓门说话,也骂人,护着家,护着孩子,不让自己和孩子受欺负。
少年有些觉得委屈。每星期回来,总不愿意去。尽管舅舅家在那村里,在那“本村”孩子的“优越感”面前,他总有“外人”的感觉。而那十里山路,更是让他有莫名的惊惧。有次回家,路上下起了雷雨,天一下子阴沉下来,路两旁是密林,风吹得树木发出阵阵怪响,少年脑子里想起鬼来,边哭边飞快地往家跑。奶奶看到要下雨,也忙拿了雨具来接孙儿。少年成了雨人,哭叫着:“我不读书了!我不读书了!……”但到了星期天下午,又还是走上了这条古道,尽管多少有些不情愿有些无奈。
初中要到乡校去读了,古道上的少年长高一点了。少年稚嫩的肩膀上有了担子。第一次去是父亲挑的,衣服、被子、草席、干菜,还有两个竹筒,竹筒里装的是少年一星期吃的咸菜。后来,就是少年自己挑了。
在学校,用饭盒蒸饭,饭盒盖上刻上大大的名字,少年自己一点一点凿出来的。饥肠辘辘中等待着早上第四节课下课,冲到食堂,记谁了饭盒的位置,拿着就走。回到寝室,拿出咸菜狼吞虎咽起来。有时,也浸点干豆,放在饭盒里蒸,加点盐,奢侈的时候加点油,那是最大的享受了。
读书干什么?为什么读书?记忆中像是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到星期五下午,几乎没什么心思上课了,就想着下课,想着回家。几十里路,一大帮同学一路走着,笑着,闹着,有时是走公路,公路要绕道的地方,走一段古道。那时车少,有车经过,也是绝尘而去。遇到好心的或熟识的人开着拖拉机经过,有时也搭一程。少年犹记得自己走得精疲力竭时,曾经怀着怎样的感激之情搭上了一辆拖拉机。而那开拖拉机的人,也永远留在了少年的记忆里。
古道悠悠。少年一次次地从古道走出,渐行渐远,少年走成了青年。而后,上高中,上大学,工作,成家……康庄大道修到了村里,古道辉煌不再,古道日益失去了它的作用。古道寂寞了,古道残损了,古道被荒草淹没了,古道被山洪冲毁了。而仅剩的那些石阶倾斜了,每一级台阶上都铺满了落叶,落叶下面长出了苔藓……悠悠古道,又是否还能想起那个少年?是否还能记起少年匆匆走过的足音?是否还能辩识出人到中年的他?
中年的他,对女儿说起这些的时候,读小学的女儿一脸的迷茫。然后,稚气地问:“你们古代人没电视吗?没电脑吗?不能玩电脑游戏吗?你爸爸妈妈不带你去旅游吗?……”这个“古代人”哭笑不得。面对电脑,忽然就想记这么一段耳熟能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