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庆元丨儿时的美味是我永远的乡愁
2024年06月05日 17:31来源:庆元网 作者:敏夫

  我对儿时的记忆大概从三四岁开始,而留在记忆深处的亲人,大多和各种吃食有关。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那些留在童年味蕾上的美食,以及给我美食的亲人,是我一生的乡愁,一生的温暖和爱。

  一

  20世纪60年代,迫于生计,父母要挣钱养家,姐和我无人看管,只能围在太婆身边玩耍。太婆是大户人家出生,她的脚是“三寸金莲”,只能碎步行走,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做针线活。太婆家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各种箱子和床底。记忆中,太婆总能从箱子里、床底下摸出各种糖果和饼干。有一次,我哭闹不停,太婆从床底下摸了好久,摸出一个红红的桔子,我立刻停止哭闹,好奇地翻看着手上的桔子,这是我第一次吃桔子的记忆。

  太公老年痴呆,走出家门常常找不到家,但他却总记得几个孙女家住哪里。那时粮食少,太公胃口却特别好,太公吃不饱便跑到我家,母亲每次都会给他做吃的。有一次,太公肚子饿,步行到几十里外的姨妈家,姨妈让他吃饱喝足,给他钱让其坐车回家。他为了省下车钱步行回家,天黑跌到路边田里,要不是小舅找到他命都没了。每次姨妈来看他,都会给他带很多的包子、饼干和点心,我跟着也能吃到。太公拿到姨妈给买的包子、饼干,就狼吞虎咽地吃。姨妈看着太公的模样,总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没过几年太公就因病去世了。

  一

  爷爷、奶奶家的吃食总是奇奇怪怪,却又唾手可得。爷爷经常从山上摘些野果回来给我们解馋,山荔枝、野草莓、野酸枣、山杨梅……杨梅竟然还有白色的,特别甜。还有一种一粒粒黑黑的小果子叫“乌饭”,吃得满嘴乌漆嘛黑。那个年代经常有露天电影,我们总是早早搬着凳子,手里端着奶奶给我们准备的野果,边看电影边吃野果,以至于常常招来其他小朋友羡慕的目光。

吊茄子(糟茄)

  灶台底下,也是美食的天堂。奶奶烧饭,爷爷就在下边烧火边烤各种吃食。他用小棍子戳着玉米,放到火上烤,不一会玉米就会发出噼啪噼啪地响声,满屋的玉米香味。爷爷掰一截给我,祖孙俩美滋滋地边吃着玉米边烧火。还有烤番薯、煨土豆。将番薯、土豆埋在火下面,不一会香味就扑鼻而来。最不可思议的是爷爷把松树劈开,就会看到一种半透明、乳白色胖乎乎的虫。爷爷把虫子放在火撬上烤,虫子就会发出呲呲响声,香酥松脆,美味无穷。上了林校后,我才知道那是天牛的幼虫。

  奶奶总能变着法子给我们弄出好吃的。她和爷爷到处开荒,随着四季变化种植瓜果、蔬菜、番薯、土豆,还经常上山采野菜,挖山笋,找菌菇。第一次摘来的瓜果蔬菜是最好吃,叫头茬菜。用很多菌菇一起煲汤,那是天下最美味的菌菇汤。黄豆、大米这些普普通通的粮食,在奶奶手里,很快就变成了米糕、黄粿、粽子、豆腐……她还能用一种植物做出绿颜色的豆腐,然后用虾皮、葱、姜烧出汤汁,往绿豆腐上一淋,立马香气扑鼻,鲜滑爽口,别有风味。

  在奶奶家过年,最期待的是做黄粿。奶奶将木桶里蒸熟的黄米饭倒扣在石臼中,很多人围着石臼用木棒不停地戳黄米饭,以最快的速度趁热将饭粒捣细,这时候爷爷就会用木棒挑起一团黄粿,奶奶将它搓成圆条状,递到我手里,植物碱和米饭中和后散发出来的清香沁人心脾,这是天下最美味的黄粿。

  为防止老鼠偷食,奶奶总将番薯干、南瓜干放在竹筐里挂到房梁上,但她却忘了家里还有三只“馋猫”。竹筐底下有一个洞用报纸垫着,趁奶奶白天外出劳动,姐姐就带领我们垫着凳子,用手将报纸弄破,把番薯干、南瓜干一条条挑下来,我和弟弟在下面接着,然后三人平分。一筐筐番薯干、南瓜干被我们分多次瓜分完毕。每每被奶奶发现后,她总是笑骂:猫藏不住鲞头。因为白天父母上班,看到街上有卖冰棍、野果,我就向奶奶要钱,又不好意思讨,就含蓄说“借”。奶奶总是笑着说:“猫借老鼠有去无回。”奶奶总是说,孙女的嘴巴是无底洞,胜过小猪,永远填不满。那个时候,任何东西都是美味佳肴。

  三

  姨妈家仿佛有吃不完的糖果、饼干。我还没到上学年龄,弟弟又小,母亲没有时间照顾我,就把我送到姨妈家。姨妈家在离庆元县城二十多公里的菊隆区。姨父在供销社工作,姨妈在国营餐馆上班,经常能吃到糖果、饼干、香糕、面包和各种海鱼。姨妈善用吉祥用语来表达食物。她说吃带鱼要先吃头和尾,做事才有头有尾,还有“带鱼”庆元话叫“带鲞”,“鲞”谐音“想”,即心想事成;吃糖糕时,姨妈会说“糕”就是“高”,吃了糖糕读书就能节节高升。

  姨妈把我送到学前班,那时候的学前班是流动的,有时在会堂,有时在人家家里,课桌椅就是家里的高凳和矮凳。我每天最期待表姐来接我,她每次都会带点小糖果、饼干之类的小零食,表哥总是骗我和表姐的东西。有一次,姨妈给每个孩子分了几粒小核桃,我和表姐撬不开,表哥帮忙用小锤子砸开,每粒核桃他要抽四分之一作为报酬,这是表哥对我和表姐的惯用伎俩。

  供销社的边上是土产公司,那个年代农产品是不能私自买卖的,得统一卖给土产公司,由土产公司统一调配。很多女人在挑选白木耳,表姐带着我从丢弃的蒂里捡一些白木耳碎,然后交给姨妈。她用水泡开,加上冰糖煮熟给我们吃,软糯香甜,这是我第一次吃冰糖银耳羹的记忆。

  棒冰是孩提时代最为奢侈的零食了。记得第一次吃棒冰是三四岁的样子,那时父亲在龙泉打工,有一次用暖水瓶带了几根棒冰回来,到家打开已化成了冰水,我是用冰棍的棒沾着冰水舔着吃的。但在姨妈家的日子,由于姨父供销社办了棒冰厂的缘故,我差不多实现了棒冰自由。我至今仍然记得,姨父的棒冰厂里,插满小棒的冰盒放在一个大池子里飘着,一群孩子围着大水池看着棒冰慢慢结冰,熬不到棒冰完全结冰就拿起来吃,每每这时就被姨父轻轻打手制止。

黄粿 毛家健/摄

  四

  “妈妈的味道”总是让人难忘,尤其是烧梅和糖糕,那是刻入我脑海一生忘不掉的美味。

  烧梅是种庆元特有的甜点,庆元自古以来喜宴必备点心,用猪油、番薯淀粉、白糖和芝麻制作而成。用猪油当水,将淀粉、白糖、芝麻翻拌均匀,用手不停捏拿成球形,用蒸笼蒸熟,外层的淀粉就变成晶莹剔透的皮,里面是香甜绵软半粉状,入口即化。母亲做的糖糕跟别人家的不一样,因为她会在米浆中加入肥瘦相间的猪肉,猪肉糖糕吃起来更加爽滑香甜软糯。但糖糕却只有过年才能吃到,所以每年都要求母亲做多点。

  我每每吃这些美味的糕点,总能想到“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请我吃糖糕……”我一次次做梦都想着家里能开个糕点店,专卖黄粿、糖糕、烧梅等糕点。店名和品牌我都想好了,我家住在廊桥边上,就叫“外婆桥糕点店”,各种糕点就叫“外婆桥糕点”,可惜这个愿望至今也没有实现。

  在姐姐的带领下,我们总能弄到好吃的。不管母亲藏得多么隐蔽,都能被姐姐找到,并能在母亲发现之前被我们分吃光。我记得,我们把大块的冰糖用石头砸开。将家里的蚕豆、花生放点盐煮熟,用小酒杯一杯杯分着吃。街上有炒爆米花的,就从家里拿一杯米、一勺糖、一点木炭,就能拿回来一大袋香香甜甜的爆米花。

  五

  20世纪70年代初,父母在松源河边盖起了一幢土木结构两层楼,我们家才有了一个比较像样的家。我的闺房位于二楼,窗外就是院子。

  这个院子,对我来说,一点不亚于鲁迅先生笔下的“百草园”,我暂且将它称为我的“百草园”。它跟鲁迅先生的百草园一样,院子里有碧绿的菜畦,漂亮的花栏,高大的梨树,红红的桔子,金黄的枇杷,紫红的葡萄。院子里还有黄蜂飞舞,鸣蝉长吟,蟋蟀弹琴,麻雀喳喳。时不时也有蜈蚣、斑蝥、百足虫让人毛骨悚然。记得父亲还在院子用木头栽培过香菇,用稻草种植过草菇,养过小猪、小兔和小鸡。种花草、喂蚂蚁、摘果子、采菌菇、捡鸡蛋是我最喜欢做的事,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百草园”除了给我带来无限的快乐,还给全家带来许多的美味。

  虽然院子在北面阳光不足,但一点不影响院子带给我们的快乐和满足。勤劳的父亲在院子里栽下梨、桔、枇杷、葡萄等果树和许多花花草草,还挖了一个鱼塘,塘里养着鱼和鳖。每年水果成熟,父亲总要将最好的几个果子留在树上等熟透了再摘。记得有一年,梨树上结满了梨,父亲将最大的几个用纸包着一直等到完全成熟才摘下来。那梨肉质细腻,松脆甘甜,一口下去,像糖一样的水立马流下来,吃到嘴里一直甜到心田。后来我吃什么梨都觉得没有比那次更好吃的,以至于现在的我变得不喜欢吃梨了。

  “百草园”伴随着我慢慢成长,后来外出求学、工作、成家,离家远了,对“百草园”的关注也越来越少,但儿时的经历却铭刻在记忆深处,儿时的美味更是让我终生难忘,是我永远的乡愁。

    (编辑:沈思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