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这朵富贵花
2024年12月06日 09:07来源:庆元网 作者:张爱花 /文

  我是土生土长的“中国灰树花之乡”黄田镇中济村人,对于灰树花,却有着难以言说的心情。

  20世纪80年代末,中济村人就开始试种灰树花。父亲在道班养路,也开始种植灰树花。

陈士平 摄

  小姑父好学成材、心思活络,另辟蹊径专门制菌种。有小姑父的帮衬,所有的事情做来都顺手,配料、搅拌、装袋、灭菌全在他家完成。父亲开着手扶拖拉机一趟趟往道班工房拉刚出灭菌柜的菌袋,菌袋带着滚烫的温度,就像父母激昂的斗志。

  接完菌种要在袋口处套上的塑料箍里头塞棉花,封紧袋口。在菌料平口处套紧橡皮筋,再拎一下棉箍袋口成中空鼓肚子模样,像个煤油灯罩头,灰树花就从皮筋处在袋里开始长。这些活对于十来岁的我来说,很是恼人,转念又想着卖了灰树花会有钱,可买漂亮的花连衣裙,扯布做喇叭裤能任性裁到9寸宽的裤脚,心里又不无期待,很卖力干活。

  培菌放在室内架子上,早先一年只产一季,要赶在年关前接完菌种,正月里进入培菌期。天寒地冻,要保证20摄氏度以上的恒温就生炭盆保暖。旧的大铁锅移进室,柴烧硬炭垫底,灶炭铺面,隔几个小时进去扒拉炭火。这活都是母亲一个人干,她会在口鼻上系一条折叠起来的大手帕进去,出来时,总看她叉着腰站在门前大口喘气。

  等皮筋口处长出了小小的米白色子实体,就要挑选出来移到地面上,一天喷两次水,地上也要泼水保持湿度。看着小小一坨米白逐渐变深变大,慢慢长出层层叠叠的叶片,像朵蕾瓣结实的大花,这就是灰树花啦!

  全家人都在喜滋滋地盼丰收的时候,却忽略了一个事实:灰树花生长要有足够的空间,丰沛的空气流通,采光也要充足。道班工房只是一层低矮平房,房间又小又逼仄,菌袋全挨挤着,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屋里,床底下都排着菌袋,这样的条件根本不利于灰树花生长,大部分沤烂,花形也不好。连着几年种下来,并没有如愿赚到很多钱。

  父母也不气馁,年年接着做。后来的棒式菌段逐渐取代了袋式,一段可以长二三朵花,产量高了很多。我们家也搬离了道班住进了大瓦房,往后几年种菇,赚了点钱,父母脸上的愁容像生长中的灰树花一天天舒展开来。后来,父亲因工受了伤,就不做灰树花了。

  之后,我中专毕业回家,没有了包分配,闲在家心里都要长出草来了。小妹在永康的一个朋友在尝过灰树花的味道后,肯定了能在永康市场卖的念头,他谈下了下园朱菜场一家干货店,老板娘是庆元外嫁永康的,我们定期供货。

  我和小妹开始收购灰树花,挨家挨户上门去看花,也到乡里各村去收购。其实乡里已有了几位中间商,常年帮外地老板收购,善良的乡亲们并没有轻视我姊妹俩年轻。当时,我俩算是最早的女性灰树花“客”了(当地把老板说成“客”)。

  从村民那谈好价过秤,付完现款,他们还会帮忙将干花挑送到我家里,连夜装箱打包,第二天赶早乘中巴车到镇上的柏渡口站口,等10点多庆元至金华的大客车,搭货到永康,小妹朋友接车,一次最多给装10箱,发一次货有近千元的利润,几天就发一次货。

  这是我赚的第一桶金。这样坚持了半年多,老板娘改行去了外地发展,我们就断了这单生意。

  小妹朋友又想着拓展业务,他跑到武义一家制药厂谈下订单,又多了项“湿花”业务:将灰树花水煮熟捞至清水冲洗,加盐腌制装大桶密封。收了几回“湿花”,运送过去,利润相当可观。

  那时,乡亲们种植技术大有改进,全村家家户户都种,每年可种两季,长过一季的菌棒埋到田间地下,又可以二次生长,长出来的花大得惊人,最大的有挑谷箩筐口这么大,我曲双臂一个大搂还抱不过来。

  我也收花、卖花忙得不亦乐乎,落下胃疾,可还是很高兴。那年纪快乐很简单:有事情可做,有进账,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最后一趟货是“干花”,我押车到武义,老板拿脸盆倒水泡花,浸泡后盆底落下一些沙粒,他确定不要我们的货!我傻眼了,解释这是种在地头的花,10月季的货有沙粒正常,4月季的花就不会有。可对方一口否定了再合作的可能。我哭了,仅这一车的货砸了我多少钱!

  我蹲在他们厂门口急得一天没吃没喝,也许老板看见我一个小姑娘可怜(当初也只是口头协商,并没有签合同),最后松口照旧收购,但价压得很低,货是清了仅能保本,最难过的是没有了后续生意,我垂头丧气打道回家。

  市场变化莫测,对于我这样的新手,根本无法掌控。回家后沮丧了好久,后来决定进城开服装店。那时,村里的灰树花早已扬名全国,黄田镇的产量以几何数字增长,实现了质的飞跃,中济村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国灰树花之乡”。

  每年出花季时,村民凌晨三四点就起床,打着手电筒割花,出菇期前后就个把月(10月季大概两个月内),花实在太多了,全家上阵一样忙不过来,要雇邻村小工来帮忙。还要“削花”,削去根部的泥土。若是卖鲜花是最好,削花后就可以直接卖掉,但卖“湿花”要水煮;干花要连夜赶着烘焙,是很累人的事。这个季节,全村人都忙得像陀螺不停地转,别的村民也将花送到村里来卖,整条进村公路上都是人、车,拥挤嘈杂。

吴梦飞 摄

  镇上烤烧饼、烙油饼、卖包子馒头、煮茶叶蛋的全到中济来,在路边一溜儿集中支摊儿做起吃食生意,大多数家里不开火了,实在分不了身,一日三餐就摊边简单对付,人来人往,搅得空气里都热腾腾的。乡亲们个个眼窝凹陷,手脚忙个不停,可脸上都爬满笑容,不停移动的衣袂里都藏着满满的喜气。

  关于出花季的胜景,是母亲口述的,那些年我离家,并没有亲眼目睹这场景,但在母亲的笑脸上、发光的眼睛里,我不难想象:各家煮“湿花”飘出屋外的玉兰花般香气,花朵在大锅里与水欢腾的乐气,混杂着种种小吃摊的油香泼辣,还有人声鼎沸,车辆喧嚣,这是独属于中济人灰树花的记忆,带着浓浓的烟火味,真是让人怀念。

  如今,村民们是大棚户种花,技术越来越先进,建成专业的合作社农场,空调冷冻室一站式解决控温问题,蒸汽锅炉取代了传统的灭菌,种植入田可重复收割两季,散户们种花不愁销路也不用中间商奔波,早已实现网络销售,直播带货,给灰树花插上飞翔的翅膀。政府结对帮扶把技术推广到全国,培好菌的菌棒直接卖到贵州、四川等地,实现早收益。

  2021年,中国灰树花博物馆落户中济村,黄田人在几十年的坚守和付出里,得到回报和收益。灰树花的世界早已不是当初我记忆里小打小闹的模样,这朵花魅力无穷,这朵花富贵民间。

  作为中济人,我挺自豪,仍深爱着这朵花。

    (编辑:周爱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