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地你就这样走了,走入了另一个世界。六十五岁的时光,人生岁月不长,可你尝尽的人间辛酸苦辣太多太长。逆境中,你百折不屈;生活里,你发奋图强;你不畏艰辛,战胜逆境的勇气和精神永远值得我们敬仰。安息吧,大姐!人生尽管岁月苦短,但精神永存、灵魂永在……
谨以此篇文字纪念我的大姐。
——题记
2019年的12月份,时值年关,有一天我觉得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大姐的信息了,不知最近可好?就要过年了,可有哪些想法?于是,我拨通了姐夫的电话,姐夫在电话里说:“你姐姐还是原来的那个样,病情不见好转,最近还整天卧床不起。”姐夫还告诉我:“年内应该没有大事,照顾大姐的事有我,不管照顾得好坏反正总是这样过了;年终大家都忙,就先忙自己的吧。”多年来姐姐百病缠身,知其仍在病中,这已是一种常态。而此时,我家中九十高龄的岳父也病倒住进了医院,一时间,家事变得繁忙,我也就没有特地前往探望。
农历十二月廿六日,小妹提着自己饲养的鸭子,前去看望了大姐,回来后她满是牵挂,总觉得这次大姐气色不好,谈话间大姐也担心自己年内是否能够挺得过去。
十二月廿八日,二姐像往年一样,带着自己做的米粿、包子等新安江特色小吃和小妹一起又去看望了她。事后听二姐说,她们姐妹仨说了很多话,说话间大姐总是泪流满面。此时的大姐或许已经知道,自己这次是很难再熬过去了,“缘到尽时方垂泪,情难了时恨难言”,面对同胞姐妹、骨肉亲情,她唯有泪流千行,以寄真情实意吧……
后来,全国疫情蔓延,庆元也进入了全面抗击疫情的特殊时期。到了正月初二傍晚,我接到了外甥女电话,告知大姐病危,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正月初三,我们兄弟姐妹一同赶了过去,看着躺在床上的大姐虽然神志清楚,但已经不能讲话了。我们与姐夫家人商量,打算送她到医院抢救。商定后,为了让姐夫他们做好住院的准备工作,我们也各自先行回家准备去医院帮忙事宜。
谁知这一别竟然成为了永别!我们回去后,姐夫家人为了慎重起见,请来了乡中心医院的医生问诊,经医生检查诊断:大姐的病情为重度脑梗,并说送往医院的途中随时都有危险,因此建议暂时只能静候观察,再作安排。正月初四清晨六点多钟,大姐走完了人生的最后里程,她带着满身的伤痛和疲惫,选择了天亮后不让儿女晚辈惊吓的时间节点,默默地、匆匆地走了,走入了天堂,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昔日手足情深,今朝阴阳两隔,往事历历,思潮滚滚……
颠沛流离的出生季
大姐的一生,从出生开始苦累似乎成了她的代名词。都说人生最美是孩童时代,天真浪漫、无忧无虑、快乐成长,可大姐的童年却是逆境丛生。她出生于1956年4月,虽说当时已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生活比起从前有所向好。但她刚满一周岁后,新中国诞生后的第一座水电站——新安江电站开始动工兴建,随着电站建设的推进,电站库区的移民工作也就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一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新中国成立初期,祖国一穷二白,要建造自主设计、自主建设的水电站困难重重,尤其是财力严重不足。我们原属淳安县的老家是水库建设的核心区域,库区水位上升后我们必须移民。限于当时的国家财力,移民没有更多的安置政策,更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完全是国家行政管理的一种饬令,毫无条件必须服从。
移民不仅关系到每个人安置的物质条件,同时,还关系到每个人的故乡情结。故土难离啊!爸妈带着大哥和两个姐姐,不想离开淳安,他们三番五次在淳安境内依山后靠安家,短短的六年里在淳安东搬西挪地寻空间、搭茅屋、求生存。听爸妈说,那时候的茅草屋哪里像家呀,冬天冷风吹,雨天雨水淋,家徒四壁;一日三餐,难以吃饱,一年之间,时常断粮。大姐他们就像是难民营中的小孩一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挨饿受冻成了她童年的家常便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顽强的生命在与命运的抗争搏击中成长,在岁月的轮回交替中,大姐也逐渐长大。当时间进入了1965年的时候,大姐已经9岁了,这一年,水库水位已上升到设计蓄水高度,我们暂住的弹丸之地,又一次被淹没,而后山悬崖绝壁,己毫无可退之路。山穷水尽,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全家只能选择于当年背井离乡,移往远在千里之外的庆元。移民路上,大姐尽管年纪小,却要照看着五岁的二姐和三岁的我,俨然像大人一样,为爸妈分忧。
童年对于大姐来说,哪有什么快乐,有的是与逆境不屈的抗争,她幼小纯洁的心灵,早早地承受着不该有的重负。在那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在那动荡不安的岁月中,人生莫测无尽,只有默默地承受……
含辛茹苦的成长路
移民庆元后,9岁的大姐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然而,她又遭受了不能上学的厄运。移民刚刚落脚,上无片瓦,下无寸地,家庭毫无收入,上学的费用无法解决。大姐从小懂事、听话、会干农活,家里自然也需要她这个小帮手。但最重要的是我家“重男轻女”思想由来已久,且还十分严重,才导致了大姐上不了学的结局。
在淳安未建水库前,我外婆家没有男孩,生了七个女孩,最终养大的只有四个,我妈排行最小。因此,我爸是以“入赘”方式到我妈家落户的。外婆家原来住在富山公社武绥大队石后村,石后村分为上石后和下石后两个自然村,上石后村富,下石后村穷。平日里下石后村的人大多是上石后村的“长工”。
我曾外祖父名叫方琪禄,当时是富山公社为数不多的“地主”,上石后村全部的田地、山林都是他的。到了外祖父手家庭还十分殷实,解放后成份被划为“富农”。封建社会的时代背景,有着严重的封建传统思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时的人们婚后家里是一定要有男孩的,有了男孩才可传宗接代,才算人丁兴旺。外公外婆婚后出生的都是女孩,且外公又早早地于47岁时暴病身亡,家庭失去顶梁柱后家业逐渐走向了败落。当时村民们都把外公家庭之所以会败落归咎于没有生育男孩上。受此影响,我爸妈结婚后重男轻女思想依然十分严重:我哥哥出生时就如获珍宝,十分宠爱;大姐、二姐出生后就显得不足为奇。也就是这种家庭的封建思想观念在作祟,加上移民庆元后家庭经济捉襟见肘,供养哥哥上学了,就再也没有能力使两个姐姐同时也去学堂念书。因此,我那两个苦命的姐姐连一天学堂都没进过,一生吃尽了没有文化的苦头。
移居庆元四年后,爸妈着手准备建造自己的房子,家庭经济入不敷出,生产队集体劳动按劳分配的体制,需要有劳力才能赚取更多的收益。势单力薄的爸爸几乎被生活累得快要趴下,万般无奈之下,让两个姐姐结伴而行为生产队放牛,以赚取工分合力持家。当时生产队里一个正劳力每天出工记工分“十分”,两个姐姐放牛一天可记“八分”。这样一来,我家就约等于有两个劳力了,长期以来“缺粮户”的身份才得到有效缓解。
八分工钱作用很大,但赚八分工钱很不容易,尤其是对于两个只有十岁和十三岁的女孩,那是小小年纪用长年累月的风霜雨雪和担惊受怕换来的。放牛不比其他农活自由,它以牛为中心,每天都必须去,无论是下雨和下雪,过年或过节都得去,时间上很缠人;牛如果吃不饱变瘦了,生产队员是要指责和扣工分的。生产队里共有三头牛,一头黄牛,一头水牛和一头黑牛。黄牛是一头老牛,水牛相对性情温和,可怕的是那头黑牛。那头黑牛正值壮年,毛发油亮,长相凶猛,性情彪悍。生产队里用牛师傅平时对它也是爱恨交加:因为它力气大,用它犁田干活速度快,但又常常不听使唤,犁田碰到岩石也照样拉个不停,好多次犁把等工具都被它拉裂、拉断。而且,黑牛一旦发起脾气时,还经常会用头角顶人。一开始,姐姐们自然怕它,看到它发怒时,只有拿竹竿当武器使劲抽它,而它又常常是一转身就用头角朝你顶来,每当这时,姐姐是惊恐万分,哭天喊地,心惊胆寒!后来只能用更长的竹竿或用石头砸它,拉开距离避免危险,这样才勉强地慢慢适应着这种牧牛生活。
放牛的生活既臭又脏,晴天苍蝇、牛虻飞舞;雨天穿梭在竹林里常常是湿透全身。庆元老家有个叫“歇山湾”的地方,这里方圆几十里,漫山遍野都有小竹子,是个放牛的好地方。但由于山场范围广,牛放出去以后,一天跑得很远,待到傍晚回家时需满山找牛,甚是劳累。记得有次下雪天,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大姐、二姐身穿单衣,光着脚丫,冻得全身发抖,口唇发紫,手脚僵硬。放牛的生活对于她俩实在是苦不堪言。就是这种苦活,她们一干就是三年,直到大姐十五岁、二姐十三岁时才结束。
放牛的生活总算结束了,但赚钱贴补家用的责任和担当却还要继续!十五岁后,大姐像其他生产队成员一样,参与了集体劳动。从放牛娃到生产队的正式劳动力的转变,其实并没有改变劳动的苦累性质,但这个转变却使她很开心,她觉得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去劳动,就显得很体面了,姑娘家再也不是放牛娃,原来感觉女孩子放牛羞耻的心理终于消除了。可是,半大的女孩工分只能算上半个劳力,比起放牛工分少了,为了弥补自己落下的工分,她用集体劳动收工后的傍晚时间去捡田螺,然后由妈妈拿到菊水去卖钱。
可别小瞧这个捡田螺的活,它是当时最容易赚到钱的门道。当时菊水森工站(现在的林业站)住着很多工人,这些人在当时有工资,生活条件相对农民要好上几十倍,他们喜欢这鲜美可口的田螺,五分钱一市斤,只要有货多少不限,随到随卖。那个时候田螺也多,一天晚上捡上十斤、二十斤是常有的事,尝到这个甜头后,大姐每年的上半年几乎是天天去捡,时间不够,晚上借着月光也去捡,每天晚上七八点回家成了正常的歇工时间。后来我们家发展到有空大家都去捡,把它当成了一门生财之道。就这样,这种状态又延续了两年,生活也逐渐比从前好多了。再后来因为捡的人太多了,田螺根本没有了繁殖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了,我们才停止了这种赚钱的方式。
穷人的孩子,苦命的姐姐,人生对她太不公平,仿佛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让你来受苦受难的。从呱呱坠地开始,一路走来她吃尽了人间的苦头,从来没有读过一天书,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享受过一天安逸的生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苦累,但还没有影响她的自然长大。大姐就像严冬中的一株雪梅任凭风霜雨雪的吹打,无谓环境的恶劣,顽强地生长!风雨压不垮,苦难中长大,勤劳品行铸,凤骨自成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