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一晚,持续下了近一个月的雨,天终于放晴了,这星空痕迹斑斑,每一处都粘着细碎的泪花。我拖着仅剩的三条腿漫步在山野之中,时而小步,时而大步,很笨拙也很可笑。我还走在这里,还能听到大山平静的呼吸声,说不上来是幸运还是不幸,形单影只让我更加警醒。多年前,我身体强壮,还能敏捷地在密林草丛中奔跑;多年前,我天生低沉的吼叫声依然能吓跑比我更小的动物。但我胆小,容易受惊,我看不得那抹刺眼的鲜红,即便它绽放在地上像极了红莲,但是那个时候我会不得动弹,身体也失去知觉。这是我梦里经常有的场景,也是曾经历过的场景。
“沙沙沙”“沙沙沙”,他们又来了。我嗅到了味道,听到了这如魔咒一般的声音。我尽可能缩小走路一瘸一拐的幅度,往更加隐蔽的地方躲去。还好他们只是经过,没有发现瑟瑟发抖的我。突然,他们又回来了。那白炽光扫射着每一寸草地。他们步步逼近,我没辙了,喘着粗气儿。那边好像有座房子,烛火一晃一晃,香火缭绕。我来不及品味,又不禁觉得可笑。也许这就是“人”,一边虔诚朝圣,一边满手鲜血、充满杀戮。我顾不了太多,贴着寺庙的墙慌乱地蹦跶着。他们越来越近了,那微眯的双眼在我面前放大了百倍。“砰砰”两声,这是我最熟悉的武器,弹头穿过我的胸膛,喷涌而出的鲜红洒满了泥墙。我仿佛没有任何痛楚,随即又是两声。可能是因为我的执拗,他们无法理解来自我内心的语言,我快要走不动了,但却又不停地证明我还活着。腿划过地面,那深深浅浅的痕迹,如异面相交的直线。他们其实也对我恐惧,也许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倔强的我,然后随手拎起旁边的木段,疾步冲上来又给了我两下。他们不甘心,坚硬的牛皮鞋跟狠狠地踩踏着我的腹部。
我终于倒下了,他们越来越近了,那四双长满老茧的手,动动我的毛发,掰掰我的双耳,嘴里说着一些什么,我听不明白的话。我忽闪着我的眼,没有怨恨。我似乎又闻到那香火味儿,停留在我鼻尖,这一刻我毫不费力地看见了星河,原来宇宙是盘神秘的棋局,棋子错落有致,却没人能够捕捉我求救的信号。
我上了他们的车,被随意地扔在了车斗上,他们却在车厢里嬉笑。这一晚风很大,我裸露在外的毛发沾着黏腻,特别冰凉。大山的呼吸变得沉重,车子一颠一簸,我常思考:这一生为何而生?为何而逝?为何而笑?为何弦泣?痛着痛着,我睡着了,还是那片丛林,升起的那缕青烟将我往高处指引……
我记得那一晚,持续下了近一个月的雨,天终于放晴了。我拖着我残破的灵魂漫步在山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