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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兄的故事
2017年04月26日 10:59  来源:中国庆元网  作者:叶余新 

  二师兄是猪,大家都知道。二师兄的懒散贪吃、懂享受、趋利避害、对高小姐念念不忘、时常在师父面前说说大师兄的坏话以及遇事马上要求分行李散伙的做派等等,深入人心,很有生活情调和基础。今天不讲二师兄西游取经,单说二师兄前身后世的几个片段。

宰猪印象

  记得小时候,宰猪是家里的大事,一般日子是农历腊月廿五六,这个时候快过年了,温度也低,猪肉不容易坏。要长久保存,当然要用盐腌制。

  父母定下宰猪的日子,商量着要去十几二三十里外的邻村去向舅舅或姑父等长辈报信,请他们到时提早一天来帮忙宰猪。说帮忙宰猪其实就是去请长辈吃肉,出于礼貌,请吃猪肉不明讲,人都有面子。当年大家没啥东西吃,有猪顿吃,不管多远都会来的。和村里的宰猪老师(屠夫)约定宰杀时间,时间一到,就送二师兄去西天取经!

  等啊等,终于等到日子了,邻村长辈来了,明天早上卯时(5到7点,一般选在5点左右)按时起床宰猪!兄弟姐妹兴奋得不睡觉,父亲陪叔叔、舅舅等长辈喝茶聊天,母亲整理厨房灶台,连夜将水缸挑满,给猪送去最后的晚餐,特地加了两勺谷糠。谷糠是猪最爱,加进谷糠,猪吃得稀里哗啦震天响。

  公鸡早就啼叫,天快亮了,兄弟姐妹急忙穿好衣服下楼看宰猪。大人们早已忙开了,大锅紧盖,里面的热水向外冒着白气,宰猪老师绑着油污发亮的围裙,嘴里叼着老竹根烟斗,一步三咳嗽向门口走来,后面跟着叔叔和父亲,一人背着宰猪凳,一人背着烫猪桶。宰猪老师手里拎着竹篮子,篮子里有杀喉大尖刀、刮毛刀、剔骨刀、砍骨刀等,还有一根明晃晃的尖利钢钩子,篮子旁边塞了一条不知擦拭过几千遍,沾满猪血猪毛等污质的的破毛巾。

  长辈们熟悉了猪圈地点,然后准备干活。宰猪老师狠吸了最后几口草烟,敲去了烟筒中的烟渣,将烟筒别在了裤腰带上。从竹篮里拿起钩子走进猪圈,旁边的大人有两个跟了进去,另有一人拿着竹把箕拦在岔路口。还没看清楚咋回事,就听到猪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钢钩子已经深深地穿进猪的下巴,宰猪老师用力提起钩子,猪的头被拎起,嚎叫震天,邻居也被吵醒了,于是也来看热闹。后面的两人一个紧紧握住猪尾巴,一个双手有力地扣住猪前脚的腋窝,整头猪被拖出猪圈。这时,邻家放养的猪听到同伴哀嚎,于是发怒向大家冲过来,拿把箕的大人急忙用把箕拦住邻家猪,将其赶得远远地。

  猪被拉到了猪凳上,宰猪老师利索地用棕绳子将猪嘴吧紧紧地绕了起来,猪的哀嚎声立刻减少,于是操起明晃晃的杀喉大尖刀对准猪的咽喉用力地捅了进去……猪拼命挣扎,大家拼命将猪牢牢按在猪凳上。“要压紧,要防止它踢脚!”宰猪老师气喘吁吁地交待大家。母亲早已在地上放了木饭盂,猪血哗哗地飚在饭盂里。怕猪血不硬,又在饭盂里面加了几个木炭。母亲一手用铝勺搅动猪血,一手烧黄纸,给猪念超生咒。猪的叫声渐渐衰弱,血越流越少。临最后,猛地四蹄猛踢,连续好几下踢得大人们更加死命地按,终于,不踢了。“撒蹄顶有力,一定要按牢,否则整条猪挺到地上去都会!”宰猪老师上气不接下气地介绍。

  沸腾的热汤一桶一桶倒进烫猪桶里,直到半满可以浸过猪全身。于是将猪扛进烫猪桶。宰猪老师一手拉着猪头的棕绳,一手用宽嘴去毛刀用力刮猪毛,一刮一大片。大家用劈出的木块、木板趁热往猪身上招呼,转眼间,一头黑猪基本变成了白猪!“汤火候刚好,毛蛮去!”宰猪老叼着烟斗含糊地夸到。

  众人合力将猪抬起,在猪桶上插过几根木块,整头猪就晾在了汤桶上,于是大家细细地刮毛,宰猪老师将猪头包去剃毛,其他人择四肢刮毛,边刮毛边用稻草浸水擦猪,刮完毛用清水一淋,猪就干净了。

  大家将猪抬到猪凳上,翻个四脚朝天,两边各一人分别握住猪的前后脚向两边拉,宰猪老师先用砍骨刀劈开猪的胸骨,再用尖刀开膛破肚,将猪心猪肚、猪肚肠一样样理出,用米筛子装好,放在猪桶上,让人帮忙清理,然后割下槽头肉(猪吃食时喉部整天擦在猪槽边的部分)拿去煮一下再拿回来供佛(传统中,主人家如果平时向菩萨、社主等许过愿,那么猪头就不能先割断)。再把猪翻过来趴在猪凳上,用粮桶顶住猪头,在猪鼻孔插上香,前面放一张桌子,上面摆放各种菜蔬和米饭,请菩萨和祖宗。临了,菩萨和祖宗“吃饱”后离去,还要烧上一些黄纸,讲一些让菩萨和祖宗保佑家庭人丁清吉、健康发财等话。

  然后是是割下猪头,将猪尾巴塞到猪嘴里,称了重量,用绳子穿了挂在柱子上,作为过年的主食。劈开四肢,称重后相加,就是整头猪白肉的重量。大家三五斤地来称肉,有的付现钱,有的记账,还有的来借肉,明年过年自家杀猪时再还肉。猪脚被舅舅、姑父、爷爷、外公等长辈一人一个分走,也用稻草绳穿了挂在一边,到时送走或带走。最后,一头猪只剩下十来斤肉和一个猪头,还有板油,作为一家人过年和平时的用度。当年人都没东西吃,猪自然也不大,白肉上百斤就算大猪了。

  忙了几个时辰,猪终于杀好了。

  于是大家围坐在桌子边吃猪顿。中间摆着一个风炉,红红的炭火把一整锅猪肉加热得“踢扑踢扑”响,肉中加了酒糟,色香味俱佳。旁边有猪血汤、猪小肠等配菜,还有豆腐、老莴、蘅芦、苦益菜(白花败酱)、笋干等菜,苦益菜浇上肉汤,是喝米汤的最佳搭配。

  吃饱后,亲友们渐渐散去。给外村长辈泡上浓茶,边喝茶边聊天。如果有老长辈,还要留下来“做长客”,再住一两天。

猪在当年

  猪是六畜中的大家畜之一,全身都是宝,是人类的好朋友。

  一个人很懒会被叫做“懒猪”,一个人不究讲卫生很糊涂,会被说“猪般”,小孩子到处乱跑弄了一身泥,会被称作“野猪”。如果猪到处跑,会被斥为“巡哨”;一旦犯事,会被人骂为“豺扒”、“毛抠”——就是被财狼群起撕裂,被老虎抓死的意思。当然,十二生肖猪为亥,排在倒数第一名,也体现了猪的习性。都说属猪的人有福气,吃了睡睡了吃,无忧无虑很享福。现实是属猪的人每天要干活,和猪确实没法比。

  古语有“家贫莫离猪”的讲法,农村人没有什么经济收入,家里养下一头猪就可以过年杀年猪,全家有肉吃,有油用,吃不完的肉腌在瓷坛或釉质陶罐里,有客人或农忙时节腌肉上桌,香气四溢,馋杀一家子兄弟姐妹,但香喷喷的腌肉要客人或者是帮忙插秧、打谷子的劳力才有资格吃,孩子们只能闻闻香气,流流口水。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农村家庭基本上都养一到两头猪。当时的猪食主要是番薯叶、各种野生猪草等。收获番薯后,将番薯叶切碎,浸入大木桶里,压上石头,作为猪的存粮。为什么不给猪吃番薯呢?因为番薯给人还不够吃,所以一般不给猪吃。偶有烂番薯扔到猪槽里,猪也不吃。所以又有“番薯香,烂芋甜,烂番薯猪都不尝”的说法。

  “孝顺猪,猪有肉”,老人们说。秋天打稻谷,要把稻草收集起来,冬天给猪睡,权当棉被。家里的男孩子上山砍柴,女孩子去田野里拔猪草,无形中分工很明确。许多孩子都是在下午放学后去拔猪草,如果不砍柴、不拔猪草,母亲会骂的。

  当时的东部乡下,交通极为不便,很多村庄没通公路。抓小猪要到庆元县城,地点就在后田片。猪期一到,家中男人早上四五点天麻麻亮就草草吃过早饭,背着小猪笼上路,走山路去庆元城里抓小猪。走了六七十里路才到庆元,几角钱一斤的小猪也要花去家里好几元钱,吃过中饭,背了小猪往家赶,一直到晚上六七点天都黑了才到家。把小猪放到事先做好的猪圈里,家庭主妇用番薯丝熬成猪食喂小猪,人待在猪圈里,用火篾照着小猪,心里充满着对生活的向往,久久不愿离开。

  养猪到半大叫“半造”猪,整头生猪卖给别人,称重时叫做“箩草”,每斤价钱就比白肉要便宜得多。

  许多人家没猪圈,猪基本都散养。即使有猪圈,猪也会跳栏出逃,在村子里到处拱,猪粪也到处都是。有的猪把别人家的菜地踩坏了,常惹得两家主妇互相对骂。

  猪的粪便是最好的作物肥料。大年初二初三,家家户户都挑着发酵晒干后的猪粪和马铃薯种子,去地里种马铃薯。小孩子还沉浸在过年的快乐中,又被大人逼着换下新衣服去干活,总有一千个不愿意。到了地里,大人挖好地,开好小圆坑,每个坑里放上一大捧猪粪,小孩子分马铃薯种,每个坑放一个发了芽的马铃薯,芽口朝上,然后大人再封好土。有了猪粪当肥料,马铃薯就可以长得旺了。

  种茄子及各类庄稼,猪粪也是首选肥料。当年用猪粪等有机肥,土地没污染,庄稼很环保,很养人。

阉猪老师和宰猪老师

  小猪养了几个月,主人就要请阉猪老师来给它阉了,以免长大后成了公猪或母猪。阉了以后,猪就只管吃和睡不想其他,所以就一心一意只长肉了。

  阉猪老师腰里别着皮质外套的阉猪刀,每阉一头猪就有一元多钱和两斤粮票的收入。在各个村庄之间阉猪讨生活,和每家每户都熟悉,经常还有人来请他阉猪,所以收入颇丰,于是嘴里吹着口哨,挺着胸脯,十分惬意。

  据说,每阉一百头猪总会出现次把意外——把人家的猪给阉死了,于是要赔偿,猪归主人家自己,阉猪老师赔上十几元钱的天价,会萎靡不振一段时间。把猪阉死了,不在乎赔钱,问题是名声不好听!

  宰猪老师家里,一到过年猪肉吃不完。每宰一头猪,东家都会给他一到三斤肉不等,叫做“猪手肉”。一个或几个村子的猪宰下来有上百斤的肉。老婆就用大缸将猪肉一块一块腌制起来,天天有肉吃!也可以将肉借出去,或者和别人换粮食,所以宰猪老师家里生活条件挺好。

  宰猪老师有时杀猪,一刀杀不死,东家让他再补一刀,他为了面子,就是不肯补第二刀。“没事没事,保证死,大家用力按住就是了”!其实,猪的血拼命流,时间久了自然也会死。有时候,杀了一刀的猪,从猪凳上挣扎开众人的按压,跳下猪凳跑了!大家慌里慌张到处阻拦,宰猪老师面子落地。于是拼了命赶猪,这时也是显示本事的时候,快速扑了上去,竭力拉牢猪耳朵,整个人和猪脸对脸趴在地上。旁人赶忙抓猪尾、摁猪脚。“快把刀递给我!”宰猪老师上气不接下气的叫,此时已经顾不上面子了,在地上再补一刀,用力地转动刀把……猪终于死了,宰猪老师也去了半条命,一点力气都没了。

  据说,有的宰猪老师老了临死之时很难断气,嘴里发出猪样的哼哼声。人都说这是由于杀生太多,被宰的猪冤魂找他算账。家人没法,只能用传统方法。找来家里的木猪槽,在猪槽边砍上一把杀猪刀,将猪槽放在宰猪老师的床头下,口中不断祝祷,说一些让猪下世投胎做人,不要缠着宰猪人;同时也让将死的老公——宰猪老师不要怕、不要有顾虑,来生不要再宰猪,做别的事,做善事,放心走。不久,宰猪老师就断了气。

       以上片段,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们多少都经历过,有的印象十分深刻,八九十年代出生的人们,所闻所见情况虽有所不同,但感受到的传统生产生活方式还是根深蒂固的。从生产队到分田到户,到改革开放,就是社会发展的历史脉络。谁都不可能离开社会历史而独立存在,因为人是社会性的,所有的个性都是个人自由性和社会性的统一。历史的巨轮可以碾碎时光,但碾不碎人的精神,记忆的海洋终究涵盖着曾经的角落。物换星移,时过境迁,岁月的年轮转到今天,许多曾经发生的往事已经渐行渐远,只留在人们的记忆深处。写下几个和二师兄有关的片段,重提旧事只是为了纪念即将忘却的历史。影像的再现,是为了不忘当年的生活情景,是对一个时代,尤其是对庆元东部乡村曾经的生活给予崇高的敬意,为逝去的时光和纯朴坚强的人们礼赞,也为了让下一代对过去的社会万象有一个具象的初步认识。
(编辑:方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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