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和一条河流密切相关，童年所有的憧憬和忧喜都被那条河流记录着。
那是一条弯曲不波的小河流。百十年下来，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村里人都叫她小溪。她就像山里的一棵树，春开抽芽，河里的水，慢慢绿了。夏天则肥了，河流变宽了。秋天落叶枯枝，河流又瘦了，在冬天冷冽得簌簌发抖。
小溪两岸山色苍翠，水里的倒影鲜活闪袅，迎面的风又暖又凉。小溪南岸和北岸都住着人家。小溪两岸的埠头上常年有浣洗衣物的村妇，她们用捣衣锤一下接着一下捶打着衣物。捣衣声应和着潺潺的溪流声流淌着。村妇们捣好了衣物，在水中漂洗着。这时的水面深邃的碧蓝宛如大匹碧色的软缎。放眼望去，便看见了水纹一波又一波向河心递出去，接着一圈又一圈地向脚心送回来。你安静地看着粼粼的波光，在眼前一圈圈地晃呀晃。
“子休，快把渡船撑过来。”小溪北岸一个裸露着晒得漆黑起油背脊的男子，他把肩上的担子换到另一边的肩上喊着。子休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他的一双眼睛不一样大，一只有鸽子蛋那么大，另一只有绿豆那么小。子休弯下腰去紧了紧裤腰带，一手去拿细长的竹竿，另一手在嘴边打着哈欠向对岸嚷道：“撑过来了，就撑起来了。”你也趁机跳上了小木船，船身晃了那么两三下，又平稳了。小孩子叫撑渡船，子休从来不作理会的。你在心里咒骂着，死渡船佬，死独眼龙，打枪不用瞄准。
子休把竹竿插入到水里，抽出来。又伸入到水里，再拉出来，戳入到水里。当竹竿从水里拔出来，就会浮起一朵两朵水花。阳光照得水花晶亮如珠。你想俯下身去捞起一朵水花，掬在手心里玩又不敢，你和小伙伴们的头顶都挨过子休的“五指栗”。渡船就在水面上不知不觉地向前滑去，不久就靠了岸。以往渡船将靠岸未靠岸时，你和小伙伴们早早就抢在船头，争着想要第一个跳出渡船。一个个往下跳，像极了跳稻田的青蛙，几尺的高度一点也不畏惧。第一个跳出渡船的孩子总会把大拇指朝下，然后向后面的孩子得意地叫到：“第一是神仙，第二第三是孬种胆小鬼。”黑瘦的男子笑嘻嘻地递给了子休两棵白菜。你的目光，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在盯着子休手里的竹竿了。你想着，就一杆竹竿可以把渡船撑过来又撑过去。竹竿里可能藏有什么机关吧？你在心里胡乱琢磨着，趁子休吃饭去的时候，倒是可以把他的竹竿偷走，裁成两段，当作孙悟空的金箍棒玩，岂不更有趣？
河滩上有好玩的东西吸引着你跑过去。五色小石卵，黛绿的螺蛳，银白色的小鱼，青灰而透明的小虾……
“阿囡，不要玩水。”阿婆在小溪对岸喊着。阿婆常常会和你讲水鬼的故事，什么水鬼三年找一次替身，在水里溺死的人听见亲人的哭丧眼睛里会流血等等。可是，这并不能吓住你往水边跑。你正拿起一块大石头向针脑那么大的小鱼砸去并不答理阿婆。大石头落水，溅起一大片水帘，浇得你前襟全是湿漉漉的。你通常是打不到一条小鱼的。你弓下身子，小手碰到一块石头上，胡乱地东摸摸西摸摸。咦，这是什么东西？你摊开胖乎乎的小手：呀，原来是小螺蛳呢！你猫着腰，小螺蛳不摸个够，是不肯回家的。双手双脚在溪水里浸得发白，溪水明明是绿色的，手脚在水里浸久了，为什么会变成白色，怎么不是绿色的呢？手指的指腹在水里泡得太久而起皱了。
令你感到不解的是，母亲是喜欢吃螺蛳的，可从来不会烹饪你摸回来的螺蛳，还每每责骂你。你琢磨不透母亲的想法。总是一次次不自觉地来到小溪边，看着小溪默默地流淌着，你的童年也随之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