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河流”，顾名思义，那是过去的风景，现在她已变得面目全非，写下这个标题，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家门前是条大河，平常河面宽处有11-12米，最窄处也有7-8米，发洪水时就更不用说了。然而因为上游筑坝拦水发电，开凿了一条穿山隧道，河水被引到山那边去了，曾经的大河有时只是一脉浅浅的水流。
我总觉得河流是一个村庄的象征，因为自古以来，人们习惯择水为居，以水为邻，河流承载着一个村的历史，涵盖一个村的底蕴，孕育了一个村的文化。
上世纪60-70年代，这条河河水清冽，为一村人的饮用提供了便利。那时还没有自来水，村民习惯一大早就去挑水。尤其在冬季，大雾弥漫，那河滩上男子荷担挑水的迷蒙身影，简直就是一幅绝妙的乡村风情画。
一到夏天，河流就成了大人小孩的乐园。大人把牛往河旁的槐树上一拴，把农具往河岸一丢，扑通一声跳入河中，所有的炎热和劳累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水性好的还可以在河边的石洞中摸出鱼来。洗完澡，提上一串鱼回家，叫婆娘烧了，就家酿米酒吃起来，那鲜美的滋味真叫人咂舌。小孩更不用说了，一天不知要到河里泡几回，常看见谁家的大人拿着篾条或棍棒在河滩上叫唤。
村民说，这是一条吉祥的河，河中有深潭。一次，一辆货车从10多米高的公路翻入潭中，结果驾驶员安然无恙。可以说，这个溪潭从未发生过人员溺毙的事故。潭深必有大鱼，曾经有一些不法分子炸鱼，泛起的鱼大的就有半米多长，后来管理严了，这里成了垂钓者的乐园。而且由于潭深，村里的孩子们都练就一身好水性，就连10来岁的孩子也敢从潭上方跃入水中，游过八九十米长的深水区，到达下游浅水处。
然而，最令人回味的是架桥，以前河上很少有水泥桥，大都为杉木桥，俗称“草桥”。桥板像木排，桥桩像拱门。这种桥有个缺点：桥面不可能很宽，人走时桥板有些晃动，而且因为要避洪水，所以桥面离水面都较高，因此老人和小孩过桥就有此困难。然而即便这样，因为常发大水，一年到头，桥还是要被冲掉好几回。
架桥是吃力活儿，每家的正劳力都要到场，村里也为此准备了面包、饼干之类当时算是高级的食品，以便人们吃点心补充体力，桥架好后晚上还要会餐。因为河宽，需架起十几板桥面。夏天常发大水，桥被冲走的概率高，然而村民却乐意架桥，在嬉水玩耍中，人们愉快地把桥架好了。
天冷时下水作业，那份辛苦可想而知，然而小孩子们最喜欢看架桥。看桥桩如何立住，桥板如何被力大的村民用粗绳提起来，搁在高高的桥桩上。然后再搁另一头，这样依次地把桥板一块一块架在桥桩上。最后用粗铁索和铆钉把桥板的桥桩连在一起，固定在桥另一端的大树或大木桩上。这样大水一来，桥被冲垮了，桥板和桥桩会连成一串浮在岸边，等水退了人们又可以把桥架起来。桥就这样架了冲，冲了架，年复一年。直到后来有了石拱水泥桥就省心多了。
河畔之美，尽在河滩。河滩是一片宽阔的坡地，缓缓地延伸到河里，形成自然柔美的水线。河滩上有草坪，有苇丛，有沙地。沙地上可以种花生、番薯、芝麻，味道特好。沙地上还有野葱、艾草。野葱虽说又细又长，把它挖回家炒鸡蛋可比种植的葱蒜要香多了。艾草有多种，香艾能吃，苦艾只能用来驱除蚊蝇。香艾是做清明粿的一种食材，当地土话叫“蓬”即“蓬草”，所作的也叫“蓬”粿。香艾清香，一到清明，河滩上一丛丛、一片片，到处都是。母亲便把嫩绿的那部分割来，在水里焯一下，然后捞起来，漂在清水里，滤去一些苦味，再放在石臼里冲细冲碎，那种绵绵的香气就出来了。把它揉进米粉里蒸熟，就做成了又香又绿的清明粿——“蓬”粿。这绝对是一种美食。
芦苇丛中也有我们快乐的童年，那儿有我们的迷宫，捉迷藏、玩游戏。百草坪上时常放养着生产队里的耕牛，有黄牛，但大部分都是黑水牛，因为黑牛力大，犁地又多又快。在此，我们骑牛、翻跟斗、练倒立，甚至还摔跤打架。
随着城市化建设的加快，沙石等建材的大量需求，河滩热闹起来，采石的，挖沙的，大卡车来来往往。
由于下游挖沙取石，洪水过后，上游河滩上惊现一段古代“汀步”桥。古人习惯用长条石作汀步，横溪而过，深埋于溪流砂石中，助人渡河。石点清流，御无形之水，汀步桥若断若续，似桥非桥。站在残存古代汀步桥前，浮想联翩，我想当年也许是这样的情景：采桑女提笼，清溪摇影，樵耕者过渡，背犁负薪，行旅者往来，俚语呼应，村妇浣纱濯衣，童蒙戏水濯足……先民在此生息繁衍，看似古拙，却是自然天成。前朝的水纹，錾凿的斑痕，残存的汀步桥是历史的遗篇断章。可惜好景不长，一些人看中了那些汀步的石条，以及底坐堰坝上那些大石块，没过多久，这个古村唯一的历史痕迹就便被铲车轻松地铲去，石材被运走另作它用。
世事繁复，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我们熟悉的溪流，河道，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这是无法预知的，但愿人们能够理性地善待养育母亲河。别了，曾经的河流，曾经的水，曾经的河上有座桥，曾经的河滩是那么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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