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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壳干锅记
2020年04月07日 14:42  来源:庆元网  作者:荞密 

  这一锅鸡壳芋头丝火锅,就藏在石龙新街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没有店名,没有招牌,全靠口口相传吸引来客,有赤着膊喝着啤酒的三轮车夫,有妆容精致的奶茶店的小妮,也有像我一样准点下班带着孩子觅食的大婶。店里陈设简陋,但是桌数不少,楼下五小桌,楼上四大桌。

  鸡壳,应该是处于食物鄙视链的末端吧,但它和无头鱼一样成为我童年难得的美味。小孩子口味重,瓜啊豆啊,实在太过清淡,遏止不了肆意撒欢的垂涎;又不可能放入一两片奢侈的咸肉片,那可是为了个把月出现一两次的客人准备的。我小时候不懂这点,总是奇怪亲戚家食物的丰盛。因此,虽然我生性卑怯,不擅长说“你们慢慢吃”之类的客气话,但我还是很热衷去亲戚家串门做客的。我老家黄田,一个节日一种美食,美食的迎来送往间,孩子们对食物的欲望得到些许满足。春节送黄粿,四月八送乌饭,立夏送羹,中秋送月饼,掰着指头数,一年可以送十几次之多。我曾经在高秋(立秋)翻过一座山,给隔壁村的表舅送麻糍,并在他家吃住三天,天天美食快活着,估计表舅妈把囤了大半年的咸肉都烧完了。不过,第三天,所有物美价廉的要求一次性解决了,鸡壳干锅上桌了。

  黄田人最爱荤菜干锅了。在我的记忆里,除非女人坐月子,要喝鸡汤大补,其他的肉类几乎都是加入萝卜、芋头丝、白菜干之类翻炒一锅。这个饮食习惯,在庆元东部人看来,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毫无营养可言,且不同荤菜都烧出一个样。东部人吃肉,要炖一大锅,吃大块肉,喝大碗汤,除了生姜、大蒜、枸杞等必要的佐料,辅材一概不加,除了充分满足对食物的渴求,大概是怕破坏了食物的纯粹。

  白天不懂夜的美,东部不懂西部的味蕾。庆元东部人轻微的鄙夷,第一次从精神上战胜了西部人交通便利带来的优越感。然而,西部人(尤以黄田为代表)根本不买账,只是硬气回应一声:“又不是生娃大眷,要什么营养?好吃、开心才最重要!”这应该算是黄田吃货们最早的一次非正式官宣。

  就以鸡壳干锅为例,最佳辅材是萝卜,当然需在冬天霜冻后,又脆又甜,方为上佳。农家灶台柴火滋滋作响,大锅里风起云涌。掌勺的俨然一员大将,翻炒有度,不可过于频繁,因不容易熟透,还浪费柴火;也不可以翻炒过少,否则受热不均匀,还容易烧焦。食物烧熟了,黄田人不说“烧烂了”,而是说“嫩了嫩了”,我很怀疑就是由姑娘的脸庞联想的。萝卜逐渐从白色至半透明,像姑娘的脸,半晕红为佳。因为上桌后还要放在泥炉的炭火上,边烧边吃。若萝卜过早熟透,到泥炉里就怕碎成半段,品相不中看,且不好夹起。酒糟、辣椒是必不可少的,筋骨硬气的炭火,烧得这一锅杀气十足。浸润足了鸡肉味的萝卜,鲜嫩无比,带着鸡壳的芳香,抚慰了长久未接触荤菜的味蕾。人们被辣得不停唏嘘,撮嘴咧嘴舔嘴以缓解刺激,面目有点狰狞,场面相当火爆。这时候,吃相是最不需要注意的。汗水、清水鼻涕、呛出的泪水,将一天的沉闷与疲惫一扫而光。

  我把大段文字给了萝卜,就因为黄田的鸡壳萝卜干锅,精华在于萝卜。是鸡壳的谦让,也是黄田人的任性,成就了萝卜的美味。饭罢下桌后,锅里留下的都是鸡壳,几乎让人怀疑食材主辅地位。东部人认为这是对荤菜的极大不尊重,但我们黄田人最坚持好吃就好,从不怀疑其合理性。

  读书时,我每次从学校回家,都少不了享受一次鸡壳火锅。高中毕业后,陆续有男生到我家做客,我妈妈会用她擅长的鸡壳干锅招待。若是对方吃得津津有味,她会在人家走后,莫名亲切地问起他的详细情况。我参加工作后,工资475元,也只能用鸡壳火锅来解馋。我在朋友圈发过关于鸡壳火锅的内容,留言里很多朋友情况与我相似。

  大概四十岁左右,我成了一个佛系大婶。鸡壳火锅,是决然上不了餐桌的。因为不知道食材来自哪个养鸡场,因何被杀而入冰库,又在冰库和店家的冰箱里呆了多久,才到我的餐桌上。想起报纸微信上报道的种种,每每不寒而栗。荤菜火锅,一般也被其他新鲜荤菜代替,脑海里几乎想不起这道童年的菜肴。

  在石龙街这家小店消费的人大抵是跟我一样,带着食物匮乏的回忆,来这里致童年吧。四五年前,本地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筹了上亿资金玩转渤海。坊间传说此君最爱的一道菜就是家里老娘烧的鸡壳火锅。投资失利后,远走他乡,无缘这道美食,即成为他对老家最具体最细微的疼痛了吧。

  小猪显然和我不在同一个维度,以火锅较辣为由,吃了少许就搁置了碗筷。我多方启发她理解老母亲对童年美食的情怀。她仍是一脸懵逼,不愿捧场,说自己习惯了杭州食物的清淡。我心里默默决定,暑假一定要多烧几次小猪钟爱的黄田特色土豆羹。从小在千里之外求学的孩子,最怕就是长大后,家乡安置不了身,他乡又容不下灵魂。希望她长大后,能找到哪怕一种美味来承载她对庆元老家的念想。

(编辑:陈沛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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