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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林
2019年08月12日 11:19  来源:庆元文艺  作者:陈化诚 

  “爷爷,你陪我回家,房子前那片树林很黑,我一个人不敢走。”

  我老家门前有一片风水林,这片树林很高很高,高得我看不见它门的眼。穿过树林的小路旁有一处坟墓,坟墓在树林的笼罩下显得很黑很黑,黑得我感受不到它的脸。蜿蜒小路的岔路口就是我家的老屋,但是树林很深很深,深得我走不出它的手。每到夜里,树林里都会出现异样的响,声音很闹很闹,闹得我感受不到它的心。所以当时风水林它是风、是水、还是林我不得而知,因此对于这片树林除了疑惑外,我更多的是恐惧。不过误会是最美的相遇,时间用双手揭开了它的容颜。

  冬日。细雪漫地,南方的冬天落雪真的很不容易。连续阴朦了几天,还下起了小雨,本想雪就夹杂在阴雨里蒙混过关,谁曾想,在夜里又突然造访,圆珠般的雨气随着气温的下降,在云层中化为六棱冰晶,缓缓地降落在这片秘林中,此时的风水林发髻已经有些参差,秃秃的树枝张牙舞爪的,未留下一片白雪。有时候真希望南方的冬天也如北方一般,一夜过后,推开窗是一张白纸。厚厚的雪压在道路上,顺着小坡往上走,走着走着就到了别人的车顶上,虽然有些尴尬,但是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优雅地走下一个缓坡,然后悄悄地环顾四周,看看是否有受人嘲笑。清早起床,窗外并不是白茫茫的一片,犹如成化斗彩,以白色为底,釉上五彩斑斓。南方的冬天和北方有很大差别,这种差别不在于冷,也不在于雪,而在于灵气。在天津呆过三年,也去过许多北方城市,北方冬天都是纯色的,感觉像染过般统一。晴天是浅灰色的,阴天是深灰色的,雨天是灰色的,雪天最纯洁,是白色的。每天的生活像是在看黑白电影,虽然忙碌,但却乏味。这种乏味最直接的感受是缺乏绿色的生动。天津绿化带的绿是被喷上的,这种绿是一种客套的绿,既不自然,也不生动,更别提灵气了。在南方的冬天里绿色是如负氧般的,它藏在森林深处,存在着,你却感受不到,但是如若失去,那生活是窒息的。家门前的一片风水林,不仅是一片点缀,更是一处居所,它藏匿着一片灵气,这灵气是肺,为精神生活提供给氧。它藏匿着一份力量,这力量是手,为来年托举起一片翠绿。它藏匿着一个念想,这念想是眼,为未来走的更远提供一个方向。

  春日。抑制了一个冬季的活力因子在春雷中灵动,芳兰复苏,竹萌带露。春岚拨动着柳弦,轻轻和着鸟鸣,雨色如烟,弥漫了整个山坳。微雨中的风水林在迷雾中显得有些模糊。连连阴雨,再加上未暖开的天气让心情多了一丝霉意。小时候听长辈说,风水林下埋着来时的路。当时懵懂的我只知道风水林里有一处坟墓。清明在细雨中悄然而至。我们这扫墓方言叫挂纸,扫墓的日子每家也各不相同,各家都会根据自家的时辰选择扫墓时间。奶奶家门前的风水林在早上六点被打破了宁静,这一大家子相互寒暄着走进树林,手中提着锄头、柴刀、鞭炮、黄纸、白纸、清明果和零食。甚至还有小朋友坐的小马扎。来到坟墓前,各司其职。家里的男人们拿起锄头开始除草,女人们将带来的白纸交给年纪稍大的小朋友嘱咐将纸压到坟墓两边对称的石头下,然后自己到周围去寻找野菜。小朋友们有的在压纸,有的坐在小马扎上吃零食,有的被家长带着认识大自然。此时的风水林已经完全躁动起来,土地里的小动物纷纷出逃。拉拉蛄反应最为迅速,一溜烟的跑没了影。蚯蚓被逼的现了原形,在泥里蠕动。蛤蟆蹦跶着跳入不远处的农田。冬眠的蛇最淡定,因为人一见到它就躲得远远的。清除完杂草,压好白纸后,在墓碑前献上“黄金白银”和日常用品,最后点燃一串爆竹,扫墓就结束了。但是族人并未散去,而是聚在一起歇息,唠唠家常。闲不住的便取了锄头带着小朋友去墓周围的山上找笋儿。清明节并未充斥着悲伤,而是带着一丝温馨与欢乐。许多春节未返家的人们,借着年后第一个假期,回到家乡,上山祭祖,团聚是多少孤独的释放,虽然生活中有许多不如意,但是在此时都化为闲言碎语与一笑而过。人回了家才能卸下面具,露出真实的自己,等踏上征程,又咬紧牙负重前行。此时的风水林不再是阴森与黑暗,更多的是守护一个家庭的羁绊和团聚,它是一张脸,静静地面对着一代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它从来没有改变过,它挺立着犹如一面旗帜,在历史中留下人活着的证明。

  夏日。万物在春季复苏,在夏季挺拔。在热浪席卷的午后,风水林是一片净土。粗壮的枝干,茂密的枝叶为这小小的生态圈撑起了一片阴凉。蝉经雷雨电击,带卵的枯枝落地。再经雨淋日晒,枯枝腐烂,蝉卵便入土成幼虫,在土层吸食植物的根,开始生长,一年,两年,又是一夏,破茧而出,一鸣惊人。鸣叫也许是所有生物的本能,而区别就在于有的生物喜欢叫,有的生物则比较低调。人也是,有的人从小比较沉默,而有的却比较爱哭,而我属于后者,所以从小我就不让人省心。因为比较爱哭,在农村的习俗是要请个干爹靠一靠,但是认人做干爹是要尽孝的,所以当时就认了一棵很大很老的枫树做干爹,因为农村比较迷信,希望人要像老树一样长寿可靠,这棵树现在还屹立在我外婆家村口的风水林里。犹记得当时外婆牵着我和表弟的手走在通往老枫树的古道上,手里拎着黄纸、香烛、水果等祭品,路过一个古庙,绕过一个凉亭就到了风水林里,林子里有好多古树,而最大的那棵就是我要认的干爹,来到老树前,我看见树底下有一个小小的佛像,佛像闭着双眼,双手合十。外婆让我跪下,我也不由地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外婆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什么,念毕,磕完头,献上水果,烧了黄纸,放了鞭炮。最后掏出一个三角形的红布包,红布包里装着五谷和我的指甲,用铁钉钉在老树上。钉完我才发现原来树上有好多红布包。认完干爹每年的春节都要来给干爹拜年,我也记不得拜了多久,听外婆说是拜到不哭为止的。回想当时那满树的小包,犹如一个个沉重的包袱,老树耸立着为请愿的世人分担忧愁与烦恼,一年一次的拜年,仿佛是一次确认,确认对方是否安好。这是一种迷信仪式,但是此时的风水林是手,为人们的心灵托起了一个支点,记下一个成长的证明。

  秋日。风水林是颜料盘中洒落的色彩。它是平面的,也是立体的。是单一的,也是斑驳的。“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此时的秋风是柔和的。枫树的鲜红映在山上,犹如钧瓷上的一抹窑变,参差的树影在融融的风中摇动,园中的黄菊盛开在奶奶的花园里,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波斯菊如星河般漫布在各处,傍晚的逆光之下,芦苇晃动的仿佛佳人的倩影,光晕中带着恍惚,恍惚中带着温暖,温暖中带着乐观,乐观中带着诗人的情趣。所以秋天的斑驳是诗人手心的暖意,也是笔下的激昂。一阵秋雨,打湿了心绪,也转凉了天气。此时的秋风是凛冽的。银杏的焦黄纷飞在山间,犹如寄向远方的一封封家信。远方很远,归乡时已成过客。田间的金黄,在一阵忙碌后变得凄凉,风水林的多彩在刹那间黯然失色。所以秋日是反复的,树林是反复的,而我们这代人也许也是反复的。虽然每代人都是在否定中成长。但是对于90后这代独生子女,生在最美好的时代,经历着社会蒸蒸日上的环境,面对着前所未有压力的同时还要承接着下一代的优良面貌和社会责任。我们要不念过往,也要有所向往。曾经万丈红尘,桀骜不驯。如今低调从简,负山戴岳。很多过往都会在时间沉淀后给出答案。从秋高气爽,到猎猎西风劲,秋日的风水林此刻是心。它跳动着,喷涌着,拼过,爱过,怕过,恨过,胆怯过,却从未停止过。

  “爷爷,我陪你回家,我想回去看看老家前面的风水林。”

  我的老家门前有一片风水林,这片树林很高很高,高得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空,穿过树林的小路旁有一处坟墓,坟墓渐渐地露出了脸,在阳光下显得非常的庄重。蜿蜒小路的岔路口就是我家的老屋,老屋现在已有些残破,在风水林的映衬下仍然是记忆中的样子。不管是雪落春又去,还是莲开秋又离,当时光逐渐褪尽了记忆,树林还依然跳动着它的气息。

(编辑:陈沛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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