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胖服务员面无表情，将一碗肉丝面重重地放在我面前时，我简直吓了一跳。我分明看到，石龙街边那棵梧桐树，也簌簌掉落了几片黄叶。
那时，我十八岁，是一个乡村电影放映员。放映员经常要到县电影公司换影片，来往县城特别多，三天五天来一次县城是寻常事。电影公司有招待所，住一宿只收五毛钱，但没有食堂，吃饭要到街上去吃。
街上餐馆也不多，正儿八经的国营餐馆在府后街，在那儿可以吃饭点菜，但价格相对比较贵。我在那儿吃过几次后，感觉不划算。在那儿吃一餐，在石龙街上的面食店起码可以吃两餐。后来，每次去换影片，我都选择在石龙街边的一家面食店吃面。
其实，我已记不清那家面食店的确切位置。反正是在石龙街上，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面食店。店里四五个女服务员，年龄大多在三四十岁，只有一个讲普通话的女孩，年纪与我差不多，她们叫她小雨。
那年代的人讲资格，面食店也不例外。在店里，小雨被几个女人呼来唤去，那是非常自然的事。
小雨，快把碗洗了。
小雨，来帮我撸一下袖子。
小雨，酱油没了。
小雨，干活看什么书？快放下。
……
无论谁叫干什么，小雨都随叫随到，从不推辞。不过，那个胖服务员就有些过份了，她每次洗头，都要让小雨为她淋水。
我是面食店的常客，说起来店里的几个服务员也算是熟人。但那些女人都是居民户，她们眼视很高，从不把我们这些食客放在眼里，熟与不熟没区别，不打招呼，不给笑容，爱理不理。倒是那个小雨，每次我去，都会冲我微微一笑，用生涩的庆元话问，光面还是肉丝面？有时端面给我，也会在桌边站一会，与我说上几句话。无非是问我晚上电影院放什么影片，好不好看之类。有时也偷偷告诉我，烫发的阿姨，老公在县里开车，很有钱。扎辫的阿姨，老公死了。胖胖的阿姨，很作威，每次洗头都要替她淋水，臭烘烘的全是油，很讨厌。
有一次吃午餐，小雨让我帮她买张电影票，她说听说这几天的电影好看极了，票不好买。我去吃晚餐时，顺便就把电影票带给了她。
后来，我又给她买过几次电影票。那时，电影院售票房顶上，有人工画的很大的电影海报，映什么画什么，非常有冲击力和吸引力。有次上映的是《潜网》，是一部很不错的爱情片。那晚，我吃了面条刚走上灯光暗淡的石龙街，小雨就轻轻跟上了我。我没单独与女孩一起走过路，莫名就害怕极了。她与我说话，我慌张得张口结舌。我甚至一点也没记住，我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从面食店到电影院短短一段石龙街，我仿佛走了一百年。
几天后，当我再次踏入那家面食店，我发现小雨不见了。吃面时，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我认真回忆，我从没得罪过胖服务员，她干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知道究竟。我多方打听，终于了解到事情的大概。不可思议的是，就是我替小雨买的那几次电影票闯了祸。那几晚，小雨没经店里同意跑去看电影，胖服务员就把小雨告发了。小雨是个临时工，辞退也就一句话的事。我有一些内疚，也有一些惆怅。我心里暗暗骂道，你个该死的胖婆娘，没有小雨，你洗头谁给你淋水！
后来，我没再见过小雨，听说她回老家金华什么地方去了。当然，我也没再去过石龙街边那家面食店。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