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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
2018年04月02日 14:47  来源:中国庆元网  作者:吴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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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读过一些书,懂得一些道理,不信什么折寿之类的传说。但我从小生活在农村,接受过很多农村传统习惯的浸染,因此在内心是忌讳“被跪”这个字眼的。我曾想给这篇文字起名“父亲跪了我之后”或“被跪那件事”。我知道,于我这篇文字,这两个标题一定更直观,也更贴切。但因为它们都有一个刺眼的“跪”字,最终还是被我自己否定了。我决定隐去“跪”字,用委婉的“那件事”去写那件事。

  在我们这一带的人的认知里,被跪是一件奇耻大辱的事,也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那件事在民间,甚至比什么桃色新闻更具爆炸性和杀伤力。尽管出现那件事的起因千差万别,但无论什么起因,哪怕像我父亲一样失去自控力的病人做出那件事,被跪之人也同样是遭嘲讽、攻击甚至唾骂的对象。大家总是习惯那样去想,凡是发生下跪之类的事情,总是儿孙做了特別恶逆长辈的事,长辈别无选择,忍无可忍,万不得已才会做出那件事。过去的农村,那件事发生在婆媳之间比较多。我记得,我们村的九奶就跪了儿媳火妹。火妹确实是一个出了名的泼妇,常常因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辱骂婆婆,甚至还时不时动手打婆婆。因为她的丈夫,是一个体力和性情都十分软弱的男人。有一次,火妹把沾了粪便的内裤,甩到了婆婆九奶的脸上,婆婆一怒之下就跪了火妹。九奶说,你不是我儿媳,我死了也不要你管。火妹说,会做大就做大,不会做大,锤钎两头大。我没有你这种不会做大的婆婆。那件事的后果,就是九奶从儿媳家搬了出去,婆媳之间不共戴天,永远不相往来。那时,我还听说隔壁村的六婶也跪了儿媳坤娣,下跪的原因有很多版本,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据说六婶是个脾气古怪的女人,早年死了丈夫没有再嫁,带着个遗腹子过日子。娶了儿媳后,她正经事干不了几样,却整天疑神疑鬼说儿媳与村里谁谁谁相好,弄得儿媳抬不起头。这样的婆婆谁受得了呀?后来就传闻坤娣被婆婆下跪了。但没有人说六婶的不是,有传闻说坤娣被婆婆捉奸在床,坤娣与奸夫还要打六婶,六婶才下跪了坤娣。反正两个媳妇在我们那一带都是臭名昭著的反面人物,许多婆婆一提坏媳妇,就拿火妹和坤娣说事。

  儿媳是别人家的闺女,婆婆能下狠心下跪,这似乎没什么奇怪。而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下跪,那才是极其倒霉的事。如果儿子不是十分恶劣,父亲怎能下此狠心?现实中,被自己亲生父母下跪的事例是非常少的。我只听说过九头村的老鬼被父亲下跪。老鬼好赌。有一次输急了就偷爷爷的棺材抵债。棺材被几个人抬上了肩膀。这时正好被老鬼的父亲发现,父子俩为此打起架来。后来,父亲就跪了老鬼。几个人见势不妙,这才丢下棺材,仓皇逃走。那时老鬼还不到二十岁。这一闹,老鬼的一生就毁了。那件事就像魔鬼一样紧紧缠着老鬼,老鬼因此娶不上媳妇,交不了朋友,还常常被村里人嘲笑,日子过得不如一条狗。

  天下事就是那么巧。我们村的火妹,那个牛高马大,能挑一百多斤稻谷,杀猪能抓猪尾巴的火妹,却在四十多岁正值壮年之时溺水死了。那年秋后的一天,三叉溪发大水,火妹从菜地回来路过三叉溪,一脚踩空就被大水冲下水坝。等村里人找到衣衫破烂、面目全非的火妹时,已是在五里外的丰溪了。她死得好惨,全身几乎没一处完好。隔壁村的坤娣,也因车祸没到六十岁就死了。而那个被亲生父亲下跪的老鬼,在他五十三岁那年,用一根绳子,在一棵梨树上,自已了结了自己的一生。这三个人都死于非命,活生生应验了被下跪的人要折寿的说法。没有人去想两家的婆婆为人如何,也没有人去想老鬼当时还是个浑浑噩噩的孩子,大家都说那是报应,晚辈迕逆长辈的报应。这种一边倒的传言,使很多受了婆婆怨气的媳妇选择了忍气吞声。谁不怕死呀?相比死去,受点气算个啥呀?而那些甩惯了威风的婆婆,却似乎从中找到了克敌制胜的法宝,对儿媳稍有不满,动不动就来一句,你是不是也想让我给你下跪?这话就像晴天霹雳,早把儿媳吓得抱头鼠窜了。

  这些事,这些与下跪相关的事情,母亲都是知道的,而且都算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而今,父亲就在她眼皮底下做下了那件事,她怎能不肝肠寸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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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担心那件事,担心那件事会给我招惹祸害,她私底下找了村里的亲戚,在村里的土地庙许愿消灾,还给多处寺庙捐助钱款。神佛面前不说假,许愿消灾,捐助钱款,都必须向神佛坦陈事由,这是惯例,也是规矩。尽管母亲对亲戚千叮万嘱,那件事只准天知地知神知佛知你知我知,亲戚也指天发誓一定守口如瓶,但是,那件事还是在小范围里扩散了。而且,它象风一样不断在一个又一个小范围里快速扩散。一些亲戚、朋友、同学、同事、熟人、半生不熟的人,通过一些道听途说,隐隐约约就得到了一些传闻。但是,我和我的家人,对此却一无所知。这不奇怪,这种事的传播是极能转弯的,它总能巧妙地绕开当事人,即便与你擦肩而过,也绝不会撞上你。这也是一件谁也不好启齿的事,哪怕好朋友,也不好直接询问。听说你被你父亲下跪了,是真的吗?怎么回事呀?谁能开这个口?因为没有人当面提起那件事,所以我和我的家人,也没什么机会主动去做任何解释。难道逢人就说,我父亲跪了我,是因为我父亲有病。什么病呀?精神病。我们能这样说吗?如果那样去说,别人一定觉得不是你父亲有病,而是你自己有病。

  我虽不是一个豁达的人,也不是一个坦荡的人,但我从不怀疑会无缘无故被谁算计或伤害。就在有些人背着我和我的家人窃窃私语的时候,我也从没有用怀疑的目光解读过他们怀疑的目光。我觉得,我凡事认真地做好自己,我对天对地对人都问心无愧。

  我一直觉得,那件事在过去时就过去了。除了家人,除了母亲还会因此夜不能眠,一个人时还念念叨叨不是儿子的罪过外,没有人知道那件事。我也没怀疑过那件事对我有什么影响,因为那说到底只是一个动作,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只不过是过去的人赋予了它太多的意念罢了。在单位里,我把自己与优秀、先进之类好事失之交臂,归结为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努力。我还把失去唯一一次提拨的机会,看成是自己能力水平的缺乏。

  不过,我的感觉是错误的。我的“皇帝新衣”是在一场民事官司中被剥光。2011年初,我家因宅基地界至与同村村民老黑产生了纠纷。老黑是个怪人,他家什么都不缺,但他总想占点别人的便宜,凡与他粘边的东西,他总是千方百计想黑去一点。老黑的儿子小黑,更是个黑上加黑的人物。他不但比老黑文化高,而且心肠更歹毒。我一家早年外迁,老家的宅基地从不过问,老黑父子俩就处心积虑想黑一把。法院庭外调解几次无果,最终作出了判决,对方败诉了。就在法院判决下达的第五天,当地的一个论坛上突然冒出了一行小字:“吉人自有天相,不但打官司一定是赢的,而且被亲生父亲下跪也不遭报应,活得好好的。”当朋友告诉我网上这条奇怪的贴子时,我打开网页看,就是这样一行小字,短短的两个多小时,跟贴数已达到了三百多条。那些跟贴的个个都像打了鸡血,诘问,攻击,嘲讽,恶意编排,甚至辱骂,铺天盖地,不堪入目。虽然所有的贴子都没说到“吉仁”两个字,但只要对前后的贴子那些隐晦的句子稍作一些联想,一定有很多很多的人,轻易就能准确无误地判读到贴子里所指的吉人就是我吉仁。在我们村,在我们这一带,姓吉的人家非常少,我与人打官司也是众人皆知的事,这分明是别有用心的人对我们吉家的恶意诽谤!我托朋友与论坛的网站管理员联系,是否可以屏蔽那条暗箭伤人的网贴。网站管理员说,这句话从字面看,只是一句无主题无目的无意义的无聊话,没什么积极意义,但也不反动,没什么理由删去的。至于跟贴的那些人说了一些有所指向的话,那是跟贴人的事,与发贴人并没什么关系。你总不能因为吃饭噎住了,就去找卖米的米店算账吧?朋友把网站管理员的话转达给我,我气得想吐血,但认真去想,管理员说的也不无道理。后来,我又找了律师,是不是可以以此起诉发贴人恶意诽谤。律师反复看了贴子,说没有任何理由起诉发贴的人。因为他一没指明道姓,吉人自有天相,那是一句通行的俗语,你姓吉,叫吉仁,但吉人不是吉仁,你对号入座,那是你自己的事。二没说特定的什么官司,只笼统地说打官司一定赢,打官司的人更是多了去了。再说被父亲下跪不遭报应,活得好好的,你能说什么呢?如果没有这回事,那他就不是说你,而是说别的人或凭空乱说了一句话;如果真有这回事,那他就是向公众说出了一个事实。除了国家机密和个人隐私外,一个公民向公众说出一个事实,怎么能治他的罪呢?律师还说,没有那条法律规定说父亲下跪儿子属个人隐私,任何人不得传播。相反,这种现象一般是不孝子孙的反面教材,公众舆论参与监督有其积极的意义,并不是一件什么坏事。

  吉义说,我们要不要找些人,也在网上回应和澄清一下?我说,由他们说去,人在做天在看,对付这种小人行径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去理会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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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沛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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