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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济进士村:历史深处的文明守望者
2017年08月16日 11:54  来源:中国庆元网  作者:范军 

  景德元年,似乎是个流年不利的年份。正月,北宋京师开封就发生连续三次的地震,预示帝国年内有凶。这一年,辽大举攻宋。随后宋辽在澶渊立盟。宋每年给辽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称为“岁币”。当然,战争与和平是世间永远的主题。当硝烟散去,宋真宗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地回返京师之时,在遥远的江南——浙江省处州府辖下的庆元县,外迁至此已有经年的吴氏五世肇基始祖吴崇煦正将他的目光投向天马山南麓,一块当时土名叫“椤源”(以盛产椤木命名)的地方。略显沧桑的吴崇煦显然是要休养生息,甚至,不仅仅休养生息,他要为吴氏家族在此地枝繁叶茂、生生不息地繁衍下去寻找一块母地。很显然,椤源不是一个好的地名,它土得掉渣,听上去更多的是一个植物的故乡而不是人类的故乡;而且椤木即便枝繁叶茂也不是吴氏家族长久的依靠。吴崇煦稍加思索,一个人默默地将此地更名为“大济”。

  “大济”的意蕴很丰富,因为人间花开花落,终归要走向圆满的。大济其实也就是大成的意思。成什么呢?吴崇煦当时已有四个儿子,吴,吴毂,吴彀,吴壳。六年前也就是宋真宗戊戌十六年(998),吴崇煦请人在竹坑庄(庆元松源镇西门村竹坑)打造了一座书堂,名曰“豹隐洞”。又聘请名师在此地教授他的四个儿子学习“子曰诗云”。从“豹隐洞”到“大济”,吴崇煦望子成龙的心态泄露无遗。或许,在吴崇煦心目中,“大济”包含了吴氏子孙经邦济世之义。正所谓世道酬勤,也可能“大济”这个地方的风水好,济川溪发源于天马南麓,流经回龙山后形成一道瀑布,直泻成溪。而“大济”东南部为群峰所据,千米以上的山峰就有四座,西部则是河谷盘地。在高低错落之间,山水茵蕴之处,大自然似乎暗暗潜伏了飞龙在天的消息。二十年后的仁宗天圣二年(1024),吴崇煦的长子吴登甲子科进士,三十年后的景佑元年(1034),次子吴毂登甲戌科进士。“一门双进士”这个向来只出现在书香门第或达官贵人府上的文化奇观,第一次让儒家文明的光芒,落到了一个以盛产椤木而出名的穷乡僻壤地。经过了三四十年苦苦等待的吴崇煦老人此时已白发苍苍,他近乎以修行悟道的方式,一个人在大济参透了世间春华秋实、天道不孤的消息。

  而“大济”这个名字开始变得响亮起来,但是,谁都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从宋仁宗天佑二年(1024)到理宗宝佑四年(1256),差不多230年间,大济的吴氏家族悄然间枝繁叶茂了。肇基始祖吴崇煦繁衍出四个儿子,儿子辈繁衍出十六个孙,再36个曾孙,再60个玄孙,在这些吴氏子孙中,先后产生进士26名,而总计吴氏家族人口,也才不满三百人——大济进士村,几乎就是以这样一种孤傲的方式横空出世了。

  如果我们从文化地理的角度来考察大济,或许可以发现,它几乎在每一项指标上都不符合进士制造的土壤。庆元县全境山岭连绵,群峰起伏,交通极其不便,文化的产生与交流存在先天障碍。除吴氏子孙外,从宋仁宗天佑二年(1024)到理宗宝佑四年(1256)230年间,庆元总共才考取7名进士,平均33年才产生一名进士,其文化土壤之贫瘠由此可见一斑。而从文化地理上看,“大济”事实上也是穷乡僻壤地,它位于庆元县松源镇,距县城2.5公里。如果不是吴崇煦当年做出隐士般的选择,大济依然还是叫“椤源”,没有一丝人文气息。但大济进士村就是在这块绝无可能的土壤上产生了。现在想来,它其实是一个家族孤注一掷、探源儒家文明的极致努力。没有繁华京都显宦人家的那些权力推手可以暗中运作,也没有书香门第代代相传的四书五经及浩瀚典籍可资借鉴,就是一个先天不足、后天失补的普通家族,在一块天高皇帝远的文化沙漠上,数百年间苦心孤诣、孜孜以求,其目的就是想看一看文明之光究竟能有多灿烂,一个家族从底层跻身高层的努力究竟可以走多远。而数百年的似水光阴也耐着性子将谜底缓缓揭开——一个个吴姓进士在十年寒窗甚至数十年寒窗后得以高中,终于回乡收拾行囊,拍拍身上来自“椤源”山坡上的泥土,踌躇满志地走进京都,走到历史的聚光灯下,最终也将“大济”两个字走成了传奇。

  或许从功利的角度来解读大济进士的数量并没有什么意义。事实上,大济吴姓进士们传承的不仅仅是儒家文明,他们最重要的贡献是以文明的名义出走,最终在更大的舞台上参与甚至影响历史的进程。“椤源”依然是“椤源”,但从“椤源”走出的人,第一次具有了人文的身份和重量。不再是村夫草民,而是可以发声、议政,有了家国情怀。同科登进士的吴畀、吴翊兄弟俩步入仕途时适逢王安石变法。他们阐发经义,以道义文章支持王安石的变革实验。进士吴枢奉命出使金国,鼎镬加于前却终不畏惧,大义凛然。吴姓进士们自从走出大济,便与时局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北宋宰相李纲和南宋名相文天祥都与大济成为宗亲关系,李纲为母舅——大济进士出身的吴桓长子吴彦申作“墓志铭”,文天祥则为吴氏家族撰写“族谱序”。至此,大济已不仅仅是庆元的大济,它不知不觉间成了历史演绎进程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与这个国家与有荣焉。在这个意义上说,大济其实是人文大济。它虽然始终蜷缩、蜗居在江南一隅,却毫无疑问有了天下视野。

  天下也开始将目光投射到它身上。宋代著名理学家朱熹被此地人才辈出的奇观吸引,曾到此地讲学一年。朱熹在大济留下这样一段名言:“脱去凡近,以游高明。莫为婴儿之态,而在大人之器。莫为一生之谋,而有天下之志。莫为终生之计,而有后世之虑。不求人知而求天知,不求同俗而求同理。”意思是脱离凡俗那些人,去结交有识之士。不要做小儿女的姿态,要追求成大器。不单单为了自己的一生而谋划,更要有为天下人谋福祉的志向。不为此生而营营苟苟,要考虑身后的清名。做事不求人们的认可,要心存敬畏,不盲目追求一致,要追求真理。事实上这是大济吴氏家族数百年间的行事准则或者说奋斗目标,朱熹在此地感同身受,终有所悟,从而成为他理学体系的核心观点之一。同样在大济有所得的是明朝著名哲学家王阳明。他和朱熹一样,慕大济之名,曾到此处讲学,王阳明在大济留下了:“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游之,不得志独行其道”的墨迹。这事实上也是大济人心怀天下、兼容并蓄、进退自如的人生观的印证。大济在某种程度上因为有了人文情怀,从而与大师巨匠的对话便有可能。当年的吴崇煦或许根本就没有料到,一个家族数百年来探源儒家文明的极致努力会在日后某一天惊动大师巨匠,进而引发文化与文明上的探究以及反哺。“进士村”的定义到此终于显得狭隘与功利,大济在某种意义上成了历史深处的文明守望者,虽然这种守望寂寞而孤独,但因了它的极致与心无旁骛,却也意外地开放出一朵人世间的传奇之花。

  这朵花,有关人文,有关情怀,有关努力,有关家国天下。

  有关一个家族改变命运的梦想。

(编辑:庆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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