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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
2017年04月26日 09:38  来源:中国庆元网-菇乡庆元  作者:姚云燕 

  “阿进”,是一个歪脖子拾荒人的外号,其真名已无从查考,属焦城清源镇北门村人氏,他年龄四十有五,下有一女,唤“樱桃”,一儿“冬日”。

  街坊邻居只知道他以捡拾废品为生。

  阿进个子不高,他惨白的脸上,似乎从未有过笑容,他时常双目圆睁,眼神冰冷而犀利,一只尖锐的鹰钩鼻让他的相貌显得有些狰狞,不过,街坊邻居们并不怕他,他是个老实人,他的样子虽然吓人,却从没干过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事,一个老实的穷人,能倒腾出什么事儿来呢?街坊邻居们都这么想。

  每天早上出门,佝偻着身子的他肩上扛着一米长棍,背后系两蛇壳袋,歪着脖子,出街到各个垃圾桶找钱。从太阳升起到夕阳西下,他寻遍县城角落里的各个垃圾桶,待到空瘪的蛇壳袋被装得鼓鼓囊囊,他就费力的扛着袋子去大桥头那边的废品收购站换钱。

  尽管每天日出日落的干,阿进依然一直被贫困包围,他每天的衣着,依然补丁摞补丁,破旧得看不出颜色。

  阿进的老婆,是个身材矮小、枯瘦的女人,一头枯黄头发下的脸,蜡黄、布满褶皱,两颗跟脸一般黄的门牙外突,干枯、没有血色的嘴皮外翻,像两片发黄的豆腐皮。她嘴巴开着,似乎合不拢,干枯的嘴皮仿佛永远处于干渴状态。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坐在老街的某家小卖店或日杂用品店里,跟人家聊聊天、或背着手,在街面上拖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来走去,顺道也捡点瓶瓶罐罐,在吃饭前带回家。

  只有樱桃是惹人怜爱的,许是营养不良,她个子瘦小,人长得文文静静,却有着和她爸妈完全不一样的干净和利落,一群孩子里边,跑步、捉迷藏数她速度最快。老话说“歪竹生直笋”,父母丑陋的容颜并没有遗传给她,细看之下,樱桃长的很可人,她肤色白嫩,脸小而尖,细长的单眼皮,高挺的小鼻梁,眼神纯净、坚定,没有那种被人欺负的惶恐,或许,小小的樱桃,已经懂得什么是淡定、从容。

  偶尔母亲撕扯着喉咙喊:“樱桃,回家啦”。樱桃就默不吭声地跟在母亲身后,朝小巷深处的方向走去。

  “樱桃,你妈那嘴巴能吃饭不?”个别邻居挖苦着樱桃她娘的大龅牙和外翻的干豆腐皮嘴。樱桃羞涩而倔强的说:“怎么不能吃?”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然后略有些生气地走开,下次再不踏进这户人家的家门玩。

  尽管街坊邻居带着嘲弄、揶揄的口吻跟阿进一家说话,看不起她们一家,但是,幼年的樱桃也有自己的朋友。小孩子们没有大人们那么世故和势利,他们跟着取笑几次小樱桃后,老实、谦和的小樱桃被大家接纳,有了不欺负自己的几个玩伴。

  樱桃跟这条街上所有的小朋友一样,在附近学校读书,她成绩一般,表现也一般,既不出色也不惹事,她静静的存在着,在班里显得可有可无,没有得到过老师的特别赞扬,也不曾被老师批评过。

  同一条街道上的小敏,跟樱桃是好朋友,但是几年下来,小敏只看见樱桃一直往小巷深处走回家去,却一直不知道她家住哪儿,小敏一直好奇樱桃这样的家是什么样的?一天午后,三四点钟,小敏说想去樱桃家玩,樱桃就带着小敏七拐八弯,拐到九曲十八弯的小巷深处,就到了她家。

  那是一排低矮的泥瓦屋,推开两扇洗的发白、厚实的木门,“吱呀”一声,再往里走,屋里越来越暗,四周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几秒钟后,小敏适应了屋里的黑暗,才发现,四面几乎看不到有窗,只有两三缕笔直的光柱,从屋面瓦片间的透明玻璃瓦间投射下来,依靠着这几缕漂浮着微尘的阳光,勉强可以看清屋里的家什,墨绿色的泥地干净无杂物,右侧墙边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墙角的土灶上还冒着饭甄的热气。厨房旁边左侧的狭长通道里,安放着一张挂着白色蚊帐的木床,算是卧室,简陋的床上,被子、草席铺得整整齐齐,一切跟普通农家差不多。

  小敏问:“樱桃,你们一家四口都睡这床上吧”?樱桃不吭声,算是默认。

  这个家,其实跟我们大家的家一样,只是穷一点,别的都一样,小敏心里想。

  弱小的樱桃,让人心疼。“要我怎么才能帮你,势利的人啊,你们能不嘲笑小樱桃吗?”小敏感到有些悲伤,十岁的她,感到了人生的些许伤悲。

  被人欺负,是种屈辱,聪明的樱桃,不会不知,她的心里,都了然,可是不坚强、不面对,又能如何?

  樱桃,就像是顽石缝隙中的小草,拼命的钻出去,想快快长大,可是她只能依靠着卑微、弱小的父母,汲取一点人生的雨露,顽强的生活。

  有时冬日被调皮的男孩们打,阿进夫妻都保持了沉默,拉着挥舞着拳头哭喊的冬日回家,而不像别家孩子被欺负的邻居们,气势汹汹地找上对方的门去理论。

  樱桃安慰自己,长大了,就好了。对小敏、豆豆这些好朋友的安慰,樱桃说她懂的。

  樱桃明白,家庭的贫困和她父母亲的长相一直是被人嘲笑的话题,她从小受尽了街坊邻居的轻视,她已经学会了平静地接受,安静的生活,面对别人的当面嘲笑,她不恼怒、不言语,要么抱抱人家手里的孩子,或者默默走开。而开始长大的冬日,面对别人的肆意嘲笑,则会挥起拳头反抗。街坊邻居们的嘲笑,也就有所收敛。

  这样的家庭是长不出有出息的孩子的,虽然不再恶意嘲笑他们一家,但邻居们私下一直都这么肯定的认为。

  地里的油菜花开了,谢了。开了,又谢了。

  一年一年过去了。

  小学毕业了,小敏上了一中,樱桃去了二中。人生各自有了自己的方向,小敏住校,樱桃家交不起住校的费用,选择了通校,她们的生活没有了交集,大家就散了。

  阿进和他老婆,相继死去……樱桃从此没有了消息。

  很多年后,听人说樱桃学坏了,樱桃初中毕业后就不再升学,有人说她堕入了红尘,也有人说,她出省打工去了。冬日也不再上学,跟着一群小混混终日在街面上游荡。

  冬去春来,单薄的小敏从小孩变成了少女,又从少女,变成了一个丰腴的女人。

  二十多年的时光,足以发生很多很多的事。年轻人外出求学的求学、谋生的谋生,有的人,出去了,就不曾归来;而有的人,仿佛候鸟般,出去了,又按时飞回了这个城市。

  一样处于穷人家的小敏在亲戚的帮助下,上了中学、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单位上班,在这个儿时的城市,她落脚,跟最爱的人在一个小区里安置了自己的小窝。

  偶然看到,樱桃跟自己一样,住在一个高档的住宅小区,樱桃的衣着端庄、娴雅,全然不像风尘女子的模样,小敏遇见她在小区的步行街给孩子买玩具,她容貌依然清丽,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成熟。

  不知樱桃还记得两人是否曾经相识,她朝着小敏笑笑,小敏也朝着她笑笑。

  离开的路上,小敏一直恍恍惚惚,“这么多年,樱桃是怎么过来的?她又怎么会住在这里?”小敏怅然的想。

  回到办公室,小敏打开报纸翻看今天的新闻,赫然看到,王樱桃,现在是这个小城里的一个农民企业家,这个小城里的近三分之一的蔬菜,来自于她的生态农场。看着报纸上的她依然美丽的容颜和自信的微笑,和报纸上关于她家农场的介绍以及她的奋斗史,小敏知道,那个自强的女孩,樱桃,成为了一个有出息的孩子……

(编辑:庆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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