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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皮湿地,以及部分细节
2017年03月01日 15:07  来源:中国庆元网  作者:徐建平 

  黄皮村在百山祖的山腰上,海拔1098米。黄皮湿地在黄皮村之上约500米的山上。黄皮湿地之上,是远处百山祖顶峰,以及瓦蓝瓦蓝的天和悠然白云。黄皮村与黄皮湿地之间过去由一条山径连接。庆元小说家叶树生说,过去他上湿地是通过那条山径完成的。当然,叶树生、吴守全几人带我们去湿地没有走那条可怕的山径(站在黄皮村仰望蓝天之下的山峰,我已经想象到悬挂在上面的山径有多可怕)。我们是驱车上去的。现在,村子和湿地之间,已经修了一条马路。修路人在山体坚硬的肌肉上凿开一道槽沟,远看像一根绳子,一折一折往上绕,绕到天上。我感觉上到了天上。我们的汽车已经把远处的山峦骑在肚皮底下了,把天上的白云骑在肚皮底下了。如果我开的车子方向稍偏一点,会是什么个情景呢——在我把握着方向盘的过程里,一只美丽的飞蛾进入我的头脑,翕动了一下花翅——我们的车子肯定像一只抒情的大鸟,在淡远的、青黛色的山群之上,在鹅群一般的白云之间飞起来。当然,飞蛾不过一闪而过,它不会改变眼前任何一点什么,因为我的双手始终准确而平稳地把握着方向盘,让汽车的四只轮子非常优雅地在一折一折的绳子上行走。

  现在,马路不再延伸,在山顶的某处戛然而止。这里离天很近了。白云就浮在头顶上,像漫不经心的羊群,呼一声,也许能将它们赶跑。高处不胜寒,此言不作比喻的时候,用在这里非常贴切,因为,我们再也感觉不到天气给城市所制造的闷热了。这里的树木变得苍老而矮小,它们是在寒冷和贫瘠的环境里长大的,营养明显不良。松树是这样,一些我不认识的灌木是这样,还有一些我依然无法叫出它们名字的杂木和杂草也是这样,它们的生长非常艰难。目光所及,这里的植物似乎都是一样的苍老,矮小、精瘦。相比之下,我就觉得自己高大起来,甚至于觉得天也不是遥不可及的。

  吴守全从黄皮村里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把刀。现在我明白了,他手上的刀是怎么一回事。吴守全一下车,就挥动着那把刀,为大家制作一根拐杖去了。他的身影像一只敏捷的山羊,钻进树林子里,为我们每一个人制作了一根拐杖。这说明,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路会比较艰难,我们要通过的湿地需要有拐杖的支持。也说明庆元几位同道对行走黄皮湿地富有经验。

  湿地在山顶深处的林子里。弃车步行,进入一条小山径。小山径崎岖,是牛道,隐藏在灌木丛里,或者松树林里。行走有点艰难,因为我们不仅要留意脚下,不时选择可靠的落脚点努力往上,还要留意头顶上和身体四周,不时弯腰从横斜的树干底下穿越,或者扯开路旁铺张的枝条叶子。行走有点艰难,还在于我们不能专注于脚下,我们的心思不时地为呈现在眼前的奇松异木所干扰,这使我们往往放弃了警惕,忙乎于将眼见的新奇物种和风景摄入相机。这种分心、不专注不仅给行走增加了难度,而且还是危险的。不知不觉,我已把吴守全给我准备的拐杖抛弃了,其他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将其给抛弃。一行七人,只有叶树生的拐杖还留在手上。

  湿地还在山顶的深部。我们上了一座悬崖,其实是一道岩脊。这里稀疏的松树依然苍老、瘦小。一边视野开阔,没有阻挡,可以看到远方起伏的山峦都在脚下,还有白云,已不再高远,我们可以依在它的身旁。一边是茂密的松树林子,在林子下面,就是湿地了。吴守全告诉我们,黄皮湿地有十几个,大小不一,每个湿地四周是岩脊和树林子,水往中间盘状的谷地流,形成湿地。吴守全之言我想是正确的,湿地像一个盛水的盘子。这个盘子除了水之外都有一些什么呢?我显得有些急迫,欲一睹为快。但我们还在盘子的边缘行走,这种行走消耗掉我们很多时间和力气。我们还是走在山脊上,脚下是为岁月和风雨侵蚀的岩石,坑坑洼洼,像前人行走后留下的脚印。叶树生说这是野人掌。在时间深处,这一带曾有野人,也是要将信将疑的,我们这些现代人,不也是从猿人演变过来的吗?从野人掌往前可以看到一个由石头垒成的祈雨坛。祈雨坛由三部分组成,神屋、祈案和一个露天的三向合围的方形场子。这些建筑都是用石头完成的,而且都显得小了一个规格。从建筑的状况和石头表面的颜色看,这个祈雨坛该有好多岁月了。其青紫色的皮肤和斑驳的干苔藓,说明已不是石头本来的颜色。岁月为祈雨坛覆盖了一层神秘的外衣。大家在这里驻足片刻,我对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通向湿地的路径总是不动声色,常常为树上掉落的针叶或者阔叶所覆盖。盘状的湿地就在这些路径的某个出口处。湿地深藏不露,只有走到湿地跟前,才会发现它的存在,因此湿地的出现也是不动声色的,显得很偶然的样子。我的植物学知识少得可怜,当我双脚还在机械地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走,注意力还在为某种擦身而过的植物努力犯疑的时候,一个湿地已经掩藏在前方的一片嫩绿色的小松树后面,若隐若现了。这时,说明我们已经走出一片树林,已从一道山脊下到湿地。我们进入了此行的第一个湿地。

  叶树生的那根木棍子一直捏在手上。他没有拍照,显得轻松淡定的样子,不像我们什么都新鲜、忙碌。他是不用忙碌的,黄皮湿地他说已经来过无数次,都是陪好朋友来的。他走在我身边,脚下的状况已经发生改变,不再是松软的针叶或者阔叶了,眼之所见,是绵延的、嫩黄色的、细细密密的、成片的湿地小草。拍照,拍照。看到这一片湿地,我们几个初次来此的人都有点忘乎所以。叶树生指着我的脚跟对大家说,上一次来,有一条眼镜蛇从这里经过。蛇?蛇!眼镜蛇。剧毒的蛇。听到草丛里有蛇,大家都警觉起来,我赶紧从草丛里退出来。在之后的湿地行走过程里,我们都多了一个心眼,没有往湿地深处走去,尽管湿地深处很迷人、很神秘。看着叶树生手上舞动的木棍子,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之所以没有放手拐杖,是可以充当武器。

  呈现眼前的湿地,与之前在我头脑里出现的形状基本相符。我之前对它的想象是正确的。它像一个盘子,一个不规则的盘子。四周是高出的树林子,浓密,墨绿。盘子里盛的不是水,是嫩黄色(或者嫩绿色)的小草,这一点与我之前对黄皮湿地的想象有点出入。小草约二三十厘米,绵绵软软地铺展在盘子辽阔的底部。美丽,壮观。草的底下没有水,偶尔露出的泥土是潮湿的,像黑色金属。在湿地里,我们可以清晰而准确地看到太阳光的每一次投放和回收。太阳光从盘子之上的天空投放下来的时候,辽阔的草地就一幅一幅地亮了起来。辽阔的草地就是金色的、透明的、柔软的、稻浪般的,水洗过一样的了,梦幻一般的了。这与湿地之上的蓝天和白云是一样的神情,都是安静、明净、辽阔和深不可测。太阳光回收的时候,一点一点消逝,当最后一抹阳光从湿地尽头爬上盘子边缘的树林子上面的时候,可以感觉到深黛色的树林子闪亮了一下,整个湿地也跟着闪亮了一下,回光返照一般。此时,湿地为阳光照耀所呈现出来的种种迹象和感觉,就像一张撒开的网一样被一双巨大无形的手收了回去。这天下午,我们所在的每一个湿地,都是处于这种太阳光时收时放的情景里。天上的白云在不停地移动,多云天气里阳光或明或暗的情景表现得十分清晰。黄皮湿地有了静谧、诡异和迷离的意象。

  除了嫩草和小松树之外,湿地里有一种植物是必须要介绍给此文的阅读者的,因为它在黄皮湿地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它生长在湿地边缘的草地里,丛状,片生,像灌木。有高过人头顶的,我站在一丛枝头上还有几片叶子的身边,伸出右臂,没有够着它的末梢。秋天来了,它们大部分落光了叶子,干枯了,稀疏的枝条无助地伸向天空,许多的枝干已经折断,是因为干枯而自然折断的,尸体横躺在草地上。干枯的枝干上长满斑驳的苔藓。苔藓也干枯了,呈石青色,鳞片状,这种枯苔与之前我说过祈雨坛石头上的枯苔是一样的。吴守全告诉我们,它叫江南杞木,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写此文的时候,我用百度搜索了一下,没有江南杞木条目,但有桤木,不知是它过于珍稀还是这个物名有误。江南杞木还有一个特点,虽然成片生长,“人多势众”,但它们始终徘徊在湿地外围,不敢贸然深入腹地。在辽阔的湿地上,它们像一群胆怯的围观者,就像我们这些不敢贸然踏进草地深处的来客。江南杞木的生命力其实很强,在秋天,表面上它们是死了,枝干一根根枯竭、折断,但根部没有死,依然储蓄了足够的生命力量,等待第二年春天继续生长。

  黄皮湿地仿佛是一座巨大的迷宫,十多个湿地为山脊和树林子隔开,不能相望。串联它们的是一条条麻绳一样的山径小路。我置身这座迷宫的任何一个湿地或者它们的某个连接部,都无法想象其整体和全貌。所以,在我们跟随庆元作协的几位同道后面不停地游走的时候,仿佛是游走在一座巨大的扑朔迷离的宫殿里,脚下的山径小路刚被丢弃,一个转身,还来不及看一眼,它就已经消逝。而前面,看似已经走投无路,却又在某个树丛跟前应运而生。那些像盘子一样盛满了草和杞木的湿地,更像是宫殿里一个个虚构的独立的房子,我们在这些虚构的房子之间一个一个地转悠,直到西斜的太阳从湿地边缘的树林子后面消失,才匆匆地走出来,离开湿地丛林,回到汽车停靠的水泥马路上。

  回忆一下,此行我们一共走了四个湿地。就是说,我们只完成了黄皮湿地小部分的行走,而它的大部分,依然留在未知深处,留待今后或者他人去探索。在返回的路上,看着汽车前面蜿蜒的下山路和表面上的牛粪,我想,当地政府已经有了将黄皮湿地做成旅游区的打算,否则,是不会无端修了这么一条宽马路到山上,供牛们去湿地吃草的。晚上在庆元县城吃饭的时候,叶树生不无打趣地说,如果是一般客人,我带他去百山祖,那里名气大。如果是好朋友来了,我就带去黄皮湿地,那里更实惠更有看头。这是大实话。

(编辑:陈沛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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