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一座廊桥
我在寻觅一座廊桥。
那座廊桥留存了我的一个梦。
梦里，我与一位心仪已久的女子爱得如胶似膝。她说她喜爱廊桥，廊桥是她的一个梦，我们就去看廊桥吧。她平时活泼的神情看上去有那么点庄重，像是要在廊桥上搞一个仪式似的。我就说好。那一天，我们就越过重重盘山公路，终于到了横跨溪上的一座廊桥上。月夜下，那似乎是一座模糊的廊桥。廊屋的顶上有小巧精致的亭阁，长长的走廊里，是光滑的卵石抑或是木板铺设的步道，像屋檐的风雨板上开着一个个形状不一的小窗口。溪水缓缓流淌，低吟，律动的韵意弥漫桥上，泛着银白的光耀。幽静的廊桥在古朴的典雅里映衬出一种陶然的情致。这样的意境太美妙，太诱惑。谁还能忘却？
后来，我那心仪的女子倏地不见了。她是随那溪水离我而去，还是不想离开廊桥而隐匿起来？是与我闹着玩起捉迷藏的游戏而飞舞到了其他廊桥上？抑或，这终究是一个事实上的梦？
我决心寻觅这座廊桥。
我知道，这样的廊桥定然在庆元。这个号称“廊桥之乡”的地方，必有我的廊桥。
庆元多山，多水。水自山溪流，过溪必建桥。据说，县境内廊桥最多时达到几百座，至今还保存百来座吧。
哪一座是我梦中的廊桥？我要细细地找寻。我想她一定在某一座廊桥上，静静地做着梦，或者就那样等着我。
咏归桥是不是曾经的那座桥？这座始建于元大德十年(1306)的桥，横跨于松源溪上。桥上有八间廊屋，桥东构筑了补天阁、小蓬莱，造型豪华，却又古朴优美。桥下一边是状似石龟的大岩石，另一边靠着被称为球山的小山包，一根根的粗木便支撑在山岩上，岿然屹立样的。据说，在隆起的弧形桥面上用力走动，桥会微微地颤动。我未试过。我只轻轻地踏在上面，惟恐这座屡毁屡建的桥再摇摇欲坠。除非我那好奇心极强的心仪女子拍着手，蹦蹦跳跳，我才会跟着她的节拍用力地踩踏几下。然而，这咏归桥毕竟处于县城内，或许这桥上留下过她的踪迹，却不会久留她的心。
兰溪桥呢？这座全国现存单孔跨度最大的明代木拱桥，犹如飞虹，巧妙地把西洋殿与公路连在一起。桥的拱架外观呈八字形，内由数十根粗大圆木纵横卯接组合而成，坚固耐压，构架精妙，堪称一绝。桥两侧各设挡风板三层，依次叠垂，状如桥裙。上层的风雨板上与其他廊桥的相仿，果然各开启了若干几何形小窗，既可通风，又可凭窗观赏溪上秀丽风光。她是不是站在两旁供人歇憩的木凳上凭窗观望过？或者，默默地数过墁砌桥面的一块块粗大的卵石？
相传古时有一兰溪人游历庆元，见此地群峰拱揖，四水归堂，是风水宝地，遂将其父偷葬于此，故将此地命名为兰溪。明万历年间，邑人募资在此修建桥梁，成为兰溪桥。我那心仪的女子似乎早有谋划来庆元观赏廊桥，听到这样的传说，欣赏了这般古朴雅致的廊桥，自是十分钟情，是否也会因此而长久不归？
未见她的影子，我又继续寻觅。
我来到一个叫举水乡的月山村。一条名叫举溪的水流环村而过，白练一般。一座又一座的廊桥便一一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看到了雄伟壮观的步蟾桥。一长排的廊屋横卧举溪之上，斑驳古旧的木板在淡淡的光照下显得越发朴拙。廊屋的当心间和东西两头各筑有主檐歇心顶，似亭如阁，荣华壮美。与许多廊桥一样，桥面的中间也设佛龛，上额书有“步蟾桥”匾额。何以名步蟾桥？是月山村如月，月乃蟾宫，过桥进村，意为步入蟾宫？还是月山出过不少中举取仕之人，仿佛蟾宫折桂，所以让村里的文人走出这座桥，以走上仕途？抑或桥洞为半圆，与溪中的倒影形成圆月，步入桥屋即如步入蟾宫？其实，站在桥上看风景，岂不也如步入蟾宫一般？这般恍若仙境之处，我心仪的女子定当留下过气息。可是，她又身在哪一座桥上呢？
当我望着桥姿与山势相连，遥看桥身似龙首下倾的如龙桥时，心里一喜。她会不会躲在楼里，与我捉着迷藏？或者伫立亭上，猫腰悄悄地观望着我？要知道，这可是一座全国现存寿命最长的木拱桥。那如意斗拱，层层叠加，如一朵朵盛开的莲花，造型美观端庄，工艺巧夺天工。这样的廊桥自是她所最爱。何况，走在木制的廊道内，听着来自脚下咚咚的木质回音，似乎与潺潺的溪流互为应和，那是一种原汁原味的朴拙，也蕴藉了几分历史的沧桑。如此的古风意境，她自当会长时间地逗留。而当她得知神龛上“如龙桥”三个苍劲大字，为一吴姓小孩八岁时所书时，一定会露出惊讶，继而钦佩的神态。
可是，依旧不见她的身影。
见到田野路间的一座短小的廊桥，我不由一笑，来了兴致。这个带着点调皮劲的心仪女子，兴许会藏在这袖珍版的廊桥里。
廊桥长约六七米，只一间廊屋，架在一条沟渠上，像一间看瓜的棚，或者了望的屋，在田野上十分醒目。灰白色的木条浸染了时间的沧桑，褪色的树皮已脱落无剩。忽想，这最小的或许是最古的。一座跨度大、结构复杂、工艺精湛的廊桥，该是从小型的、简单的廊桥累积起来的。没有小小的廊桥作为垫肩，哪能一下子造就大型的廊桥？而我们看到的常常是著名的廊桥，又有谁想到过那些名不见经传或者早已消隐于人间的小小廊桥？
我那心仪的女子该会从这小巧别致的微型廊桥上，想到千百年前廊桥的影子吧。
问题是，我依然找不到她。
我继续寻觅。来凤桥，白云桥，阜梁桥，后坑桥，濛淤桥，双门桥……
一座座的廊桥映现我的眼帘，她究竟在哪一座廊桥上呢？好像我分明地感应到她在这座桥上，她却又到了别的桥，与我闹着玩似的。但我心信，她一定会在廊桥上。她是那么喜爱廊桥，衷情廊桥，没理由不在廊桥上。
面对廊桥，蓦地，我感觉到，她喜好廊桥，不仅仅因为廊桥的美观，也纵情于廊桥所处的山水吧。观桥，也可赏水。而她，又是那样向往着水。莫非，她在桥下的水中戏玩？
每一座桥就如凝固的彩虹，横跨在大小不一的溪水上。湍急抑或平缓的溪水如舞动的白绸，清冽，纯然。溪中的卵石滩或浸水中，晶莹透亮，或露溪面，泛着柔和的光，仿佛在静静地等待雨季的光临。溪的两边，绿荫满眼，衬托着清亮的流水。溪流便亮丽出一种景致，诱惑着人去掬一下，去戏一把。水又滋润着溪边的草木，年年月月，给草木无尽的装扮，绿意盎然的景象就在溪的两边定格。廊桥便悠然地横在青山绿水间，一面与明澄的水流、苍翠的绿荫组合成一幅纯美的画面，一面又将亭台楼阁点染出一种历史的痕迹，一种沧桑的面目。
精巧的廊桥，灵动的流水，如梦如幻。喜爱廊桥的她，能不在欣赏廊桥之余下到溪中，尽兴戏水？或者，在溪水里浸染过后，她又回到廊桥上，再慢慢品味桥、溪的韵意。
未找到我心仪的女子，我自是还得继续寻找。在庆元，这样的廊桥，这样的溪水，太多。
就见到了几个修葺廊桥的木工师傅。他们正吃中饭，喝着大碗中盛着的啤酒。我说你们辛苦啊。一个师傅呷了口啤酒说，赚钱嘛，辛苦点又算啥？另一个上了些年纪的笑笑说，做惯啦，也愿意做。
他们是不是也在为着自己的梦而默默地甘心情愿地修建廊桥？廊桥，或许也曾经遗落过他们的梦？或者，廊桥的牢固、完整、精美是他们像梦一般所追求的？为着这样的梦，他们就放下其他的，一心一意地修建心中的廊桥，正如我来此寻觅廊桥一般。然而，他们的梦在一凿一锯、一刨一拉中渐渐地能得以实现，而我的呢？
步行在廊桥上，看着透过各式形状的花窗，感受每座桥上的神龛，踏着厚实的木板或者卵石廊道，闻着“踢哒踢哒”的脚步声和间杂着的潺潺流水声，心里涌动的是一种舒畅中的沉重。
面对这样的廊桥，找不见我那心仪的女子，虽憾，也总有那美丽的梦在，还可时常寻觅。
或许，廊桥仅是她的一个梦，我在为她所寻觅。而我所找寻的，岂不也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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