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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拱廊桥:绝版的营造技艺
2016年09月22日 10:44   来源: 中国庆元网-菇乡庆元   作者: 鲁晓敏  

  这是北宋末年的汴梁城,画家张泽端站在塔楼上,京城景象一览无余,顺着城楼、宫阙、市井向前望去,一座状若飞虹的虹桥横跨汴河两岸,高高的拱架上人流如织,桥下舳舻相衔、桥头商肆连裰......他对眼前沸腾的场景过目不忘,于是将虹桥描绘在了《清明上河图》中,这座昙花一现的虹桥也因此而旷世。

  张泽端并不知道,当他在绢上精心描绘虹桥时,一座结构精巧的木拱桥——双门桥已经兀兀地架在百年前浙南一个叫大济的小山村中。我不禁心生疑问:为什么世界上有确切资料记载的最早木拱廊桥会诞生在庆元?双门桥与虹桥之间有什么关联?神秘的木拱桥营造技艺有哪些鬼斧神工的奥妙?

  2014年11月7日,庆元县文联主席范敏姿与我取得了联系,告之吴复勇师傅正在大济村建造一座结构与虹桥极为相似的木拱廊桥。第二天,我立即驱车赶往庆元深处,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座新桥为我寻找尘封的木拱廊桥建桥技术提供了参照。

  在大济村的济川溪上,我见到了造桥师傅吴复勇。吴复勇是庆元少数几个能够建造大跨度木拱廊桥的师傅之一,其祖父吴萃平、父亲吴太荣都是建桥大师傅,近百年来,祖孙三代在浙闽交界的庆元、景宁、泰顺、松溪等地新建、复建、维修了30余座廊桥,成为远近闻名的造桥世家,吴复勇甚至远赴汶川灾区援建了一座廊桥。此刻,三个木匠在他的指挥下正在拼接木料,拱架结构由上下两层组成,下层为三根长圆木纵连成八字形拱架,上层由五根稍短圆木纵连成五折边形拱架,木头之间榫铆对接,一座簇新的廊桥骨架已在他们的手中搭建成型。这座新桥在视觉上的简约并不代表着技术上的简单,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技术上,它甚至比当年横跨在汴河的虹桥更为先进,木拱桥不用寸钉片铁,完全用木头榫、桁嵌桁地紧密衔接而成。

  吴师傅从拱架上利索地爬了下来,热情地接受我的采访。他说:“建造木拱廊桥,选料非常挑剔,最好的材料是油杉,50到70年树龄,28到32厘米直径,每根木材长度12米最佳。油杉具有防腐的功能,要保护好树膜,树膜如同人体的皮肤一样,破坏后也就失去了防腐功效。桥两端拱趾支撑在块石垒筑的桥台上,或者直接建筑于两岸山崖之上,为了保护梁柱不受风雨侵蚀,还要在桥上建廊屋,桥身两侧安装挡雨板,桥建造好后用生桐油上漆,在桥面上铺石头稳固桥身,还起着防水和防火的作用。连续完成上百道工序后,一座木拱廊桥才算是竣工。”

  上游百米处就是建于公元1024年的双门桥,与那些动辄长度几十米、上百米的廊桥相比,这是我看到的姿态最低的木拱廊桥,低平,短促,质朴,矜持,木料稀疏。这座毫不起眼的木拱廊桥与我的想像有很大差距,其实这很正常,它只是一张初始的草图,作为中国已知木拱廊桥始祖原本就该这么质朴无华,这样才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双门桥看起来有些肤浅和简单,但这只是一件试验品,它只是庆元人在木拱廊桥征程上跨出的第一步,如同牙牙学语的婴儿发出的第一声最纯洁最原始的发音。

  《清明上河图》中的虹桥沉陷在开封十余米深的地下,成为千年帝都的骸骨,而静卧山野的双门桥依旧存世。世界上有史料记载最老的木拱廊桥和最新的木拱廊桥在济川溪上携手而立,一千年的时间压缩成了百余米,时间在这里划出了具体的距离。

  有人认为浙闽木拱廊桥是虹桥的改进型。事实真是这样吗?上海交通大学刘杰教授认为,浙闽木拱桥是在浙闽山区一步一步,由简到繁,独立发展起来的。也就是说,它们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随着民族大迁徙的脚步,北方廊桥营造技术流传到了庆元,工匠吸收了当地的木结构桥梁营造技术养分,并创造性地发明了木拱廊桥,继而影响到全国的廊桥发展。

  在宋徽宗执政期间,国家多次大兴土木,全国各地精挑细选而来的能工巧匠聚集京城汴梁,横跨忭水的那一座座磅礴的虹桥上,很有可能就有来自庆元的造桥师傅参加了指挥和建造。吴复勇并没有研究过那座名冠天下的虹桥,但他与虹桥的建造者灵犀相通,一座真实的木质拱桥与一座来自千年前的纸质虹桥,是他们跨越时空的对白。

  庆元廊桥品种繁多,分为石拱廊桥、木平梁廊桥、伸臂叠梁式廊桥、八字撑木平梁廊桥、木拱廊桥等。在所有的廊桥之中,木拱廊桥的营造技艺最复杂,是世界桥梁史上的绝品,是我国古桥梁研究的活化石,营造技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如龙桥、半路亭桥、咏归桥等三座木拱廊桥列入了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录。

  作为木拱廊桥的翘楚之作,国内现存单孔跨度最大的明代木拱廊桥兰溪桥的技术构造在同类廊桥中绝世无双,全长48.13米,面阔5米,拱高9.8米,净跨达36.8米,拱架结构由数百根直木穿插、编织、别压、咬合而成,利用建筑力学科学地解决了大幅度拱跨受力难题,木头之间榫铆对接,除了一般木拱廊桥的木拱架由纵向三折边、五折边和“剪刀叉”各自与横枋木榫接均衡受力之外,还利用“青蛙腿”连接三折边和五折边系统,上下相互叠压穿插,左右环环相扣,拱桥与廊屋互为交锁,坚固无隙,牢不可摧,其桥体的构架原理在我国民间桥梁建筑史上堪称一大杰作。

  一座木拱廊桥的营造,大致有选桥址、砌桥台、起拱架、铺桥面、造廊屋等工艺流程,建造工序非常繁杂,由石匠、木匠、油漆匠等多种民间艺人来共同完成。木匠技艺是木拱廊桥建造技术的核心,主要的工具有鲁班尺、斧头、角尺、墨斗、锯、刨、凿、木马架、篾缆、交马等10多种。木料的选择特别讲究,拱架部分的大牛头和小牛头选择韧性好、硬度强的苦槠树为原料,其它构件则采用杉木,最好选择生长在山南向阳的老杉树为原料,这种杉木不容易腐烂,可以延长桥拱的使用寿命。起拱架是木拱廊桥营造过程中,技术含量最高、工序最复杂、施工难度最大的重要环节。每座桥的跨度、高度都不一样,三节苗、五节苗的长度就不同,斜苗的斜度不同,榫头、卯眼的角度也不同,所有的计算必须绝对精确,不容出现丝毫差错,否则拱架就无法安装。拱架包括上三节苗、将军柱与大排架、上五节苗、上剪刀苗、“蚱蜢腿”与桥板苗等工序,所有木构件都采用榫卯技术进行连接,以达到“纵横相贯,穿插别压,相互承托,受力均匀”的效果。伴随着廊桥的建造有着一系列神圣的祭祀仪式,从动工开建的“祭溪祈佑”、再到隆重的“上梁仪式”,竣工后的“踏桥开走”,以及之后丰富多彩的祭祀习俗贯穿于廊桥的一生。廊桥并非只是单一的交通建筑,而是地方文化的集合体。

  大部分廊桥以砖铺桥面和石铺桥面,首先在桥面板上铺一层箬叶,再铺一层木炭,然后再填一层砂石料,最后砌筑桥面砖或卵石缀面。桥面与桥面板之间有隔离层,可以增加通风透气效果,防止桥面板受潮腐烂,又增加了桥体自重,增强廊桥的稳定性,同时起到防火作用,十分科学合理。

  宏大的桥梁,娴熟的技艺,恰恰成为天造地设的一对。面对一座准备新建的廊桥,老师傅从定位、备料、开工、营造到竣工,整个过程凭借的就是经验和眼力。他们没有图纸,没有先进的仪器,没有起重设备,没有铁钉钢架,但他们目光精确到位,心中已经绘下了一张图纸,各个结构已经成型,只要老师傅一声令下,大桥的榫铆立即可以对接。三年前,我在吴复勇师傅家目击过一次娴熟的廊桥模型搭建过程,它简单得让我缺乏想像的力量。他捧出一大把筷子,熟练地使用着刀斧锯凿,没过多久就搭出了一座廊桥的模型,有台阶,有桥柱,有编梁,有廊屋,一根根筷子规则地交错着,相当匀称和精巧。数目不详的筷子拱起一座梁架,四根立筷分别立在桥头两侧,仿佛两对值勤的士兵。

  如今,吴复勇搭建的不是模型而是一座真实的廊桥,如同当年模型的翻版在我眼前重新组合了一遍,让我亲眼目睹了流传了千年的神秘的庆元木拱廊桥营造技艺。一周后,他挑了个黄道吉日,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新桥准备铺设桥板,吴师傅一边拈香祭拜,一边用方言喃喃地祈福。如果在“架马”、“发锤”、“上梁”等日子,还要举办隆重的祭河仪式,供奉全猪、全羊、香烛、果点、酒茶等供品,由道士或主墨师傅主持,请河神、鲁班祖师爷保佑造桥顺利圆满。在吴师傅的指挥下,几个上了年纪的木匠有条不紊地将桥板一块一块向中间合拢。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将屹立出了一座完整的廊桥。按照规划,大济村还要再建两座廊桥,届时将恢复大济村“一里五桥,凌虚飞虹”的历史盛况。

  吴复勇告诉我,当他到泰顺、寿宁、屏南等地去学习廊桥保护经验之后才发现,庆元廊桥在数量上、质量上都超过它们,才知道自己身处寂寞的“廊桥王国”之中。从北宋双门桥那个籍籍无名的造桥者一直到千年后的吴复勇、胡淼等造桥后辈,祖祖辈辈的庆元人倾注了毕生的心血,一座座廊桥在他们手中延伸。身处浙闽高山峡谷之中,他们进行着一场跨越千年的漫长接力,一步一个脚印,专心致志地建造出一个隐秘的“廊桥王国”。

(编辑: 陈沛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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