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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今年七十九
2014年10月20日 11:15   来源: 庆元文艺   作者: 吴少云  

  马上就要过年了,父亲让我陪他回一趟老家。过年和清明这两趟老家,父亲是雷打不动要回去的。用父亲的话说,对于祖先来说,有没有后人,就看过年有没有人献饭,清明有没有人挂纸。献饭就是祭祀,挂纸就是扫坟,献饭和挂纸是我们这儿的土话。

  在父亲的精神世界里,祖先那些人,一直还在。一个人的生与死,就是在这边与在那边的区别。让父亲担心的是,现在的人,出门在外的不用说,就是在村里头的那些人,也没几个会献饭了。做人怎么可以这样啊?自己有吃有穿,把祖宗挂壁上,这世道变了,全变了。父亲知道我不信这边那边,说别的什么事交代我,他都可以放心,唯献饭这事对我不放心。唉。现在这边人这么多,是不是都是让你们这些人把那边的人饿死,全投胎过来了。父亲常这样说。

  新农村改造,老村的房屋大多拆迁了。我们村往日的桃树湾、塘沿、五堂屋、中间处、三堂玩间等老屋,全都已夷为平地,并用石坎隔成一块一块方形旱地,长长方方,看起来还挺整齐的。这些旱地,大多种了青菜,也有种了马铃薯的。我家的老屋,孤零零立在村头。我提着一袋祭品,站在老屋的大门外等父亲开门。父亲颤抖着手,从裤袋里摸出一大串钥匙,钥匙串被一根黑得起油的绳子牢牢地绑在裤腰带上。父亲低头凑近钥匙,一个一个看过去,慢慢的认出了其中一个,插进了大门上那把铜锁的屁股。咔嚓。铜锁开了。父亲顺手一推,大门发出咕咕两声。父亲说,进去,快进去,这鬼天,这么冷。父亲像个还住在这儿的主人一样招呼我。照壁,香火架,玩间桌,厅堂两边的长凳,右边单间的土灶,餐桌,我结婚时的左厢房,等等,老屋里的物件,还是原来的样子。这时,父亲不知哪儿弄来一件旧衣服,拼命揩厅堂边的长凳,父亲揩过的地方,就露出了木质长凳固有的红褐色。坐下,坐下。父亲把我当成了客人。父亲擦了一段长凳,就去擦照壁后的祭桌了。

  这样的献饭,我与父亲已来过很多次。每次都是父亲一个人摆祭品,斟祭酒,点蜡烛,不用我动手。父亲摆放停当,就坐在厅堂里与我聊聊天。父亲的话题大多都一个,就是现在的人太懒,太无情,太无义。过去过年过节,全村家家户户都献饭,现在还有几家会献饭?

  与往年不同,这次父亲擦好祭桌,在照壁后大声叫我进去。父亲说,无论你以后献不献饭,我都要把献饭的过程教给你。我马上就七十九了,说不定那天就要你们来献我了。父亲话不多,声音也不大,但语气却斩钉截铁。父亲一边一样一样从蛇皮袋里拿出祭品,一边教我怎么摆放。父亲说,先摆瓜子斋菜,再摆鸡鸭鱼肉,酒杯三只,斟满酒后,再点燃蜡烛。记住,摆好这些,点燃蜡烛后,人要离开这里。否则,站个人在边上,大人们在这里吃得不自在。我说,你要再带我几年,我才能学会的。这么讲究的事,我一次怎么能学会呢?我说的虽然是玩笑话,但也是心里话,父亲无病无灾的,再活个十年八年肯定没问题,他自己怎么突然没信心起来?父亲以为我真的没记住,就又从头到尾教了我一遍。

  那天,堂叔和堂兄搭我的车回城。父亲与他们聊的话题,仍然是献饭的事。堂叔说,这几年,村里的人几乎都不献饭了。父亲就又说现在的人太懒,太无情,太无义,饭都不献,有子孙没子孙还有什么区别?堂兄说,年轻一辈,根本不懂什么叫献饭,这个习惯,过不了几年,肯定要消失了。父亲就说,他已把献饭的过程教给了我,今天教了二三遍了,肯定会了。堂兄说,你家的饭,还是要你自己亲自献,除了你,也没人会献了。父亲说我在世是我会献,我不在世了,我还怎么献?堂叔说,就你那身板,再献个十年八年肯定没有问题。父亲说,不可能的,我自己知道,今年这个年,可能就是我最后一个年了。我算过命,七十九,阎王请我去喝酒。三四个算命先生都这样说,逃不了的。我坐在前头开车,虽然听到父亲这样说,但我并没把父亲这话放在心上,因为父亲向来喜欢开玩笑。我以为,父亲是与堂叔和堂兄开玩笑。他们三人说来说去,最后竟然打起赌来。父亲说,如果他能活到八十岁,他一定在后年的正月初五前,给堂叔和堂兄的家里每个人包一个红包。堂兄爱开玩笑,说红包要说个数字,不然,你包一元二元在里面,我们大家不全被你骗了吗?父亲说,肯定不是一元二元,一张红钱就是了。堂叔说,那我们肯定等着收红包了。父亲说,如果你们输了,那你们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堂叔说,我们肯定输不了,不过,你还是可以说说什么事。父亲说,你们每年都要监督他们兄弟在清明和过年回家献饭。堂兄说,我们虽然肯定不会输,但我们也完全可以答应你这个条件,清明和过年,都让他们兄弟砍个大猪脚来献饭。父亲说,你们可要记着今天的话,千万别忘记掉哦。堂兄说,我们要收红包呢,怎么能忘呢。

  过年的日子说到就到。除夕晚上,一家人吃了年夜饭,准备看春晚,妻子照例给父母包了压岁钱。妻子递给父亲压岁钱的时候,父亲微微抖着手,也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来。我一看,父亲拿出的是一串崭新的钥匙,铜质的,金黄金黄。父亲说,这是乡下老屋的钥匙,我新做了两串,你一串,你弟媳妇一串。这串旧的,我暂时先留着。乡下房子里,其实都是些锄头篾器等城里人用不上的东西,有没有那串钥匙,我们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但父亲却把那些看得非常重要。父亲做两串钥匙,其意思很明白,一碗水端平,这钥匙两家都有。妻子接过钥匙,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这老人,怎么突然想起做两串新钥匙呢?我们心里都打了个问号。不过,过年过节的,父亲没说做钥匙的用意,妻子也没有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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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陈沛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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